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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們也知曉一些其中的利害,但小嫣的笑容,和南宮踏雪的愁意,早壓倒了那時隱時現的擔憂和恐懼。
倒是他們的父輩,包括南宮家性情怪異的主人南宮笛、田笑風、林如龍、黃業武、韓威和第三日方姍姍來遲的青州雙俠、空空兒等人卻常在一起商議,面色凝重。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種暴風雨前的寧靜,讓方岩每夜以春風化雨行功之際,都會感覺靈魂深處微微的悸動,似緊張,又似興奮。
天淚劍意更是常在不經意間心胸流動,甚至無須刻意催動,顯是又進了一層。自覺看世人之眼光,不知不覺間,仿佛多了幾分悲天憫人的情懷,到底是心境受到劍意的影響,還是劍意受到心境的觸發,便說不清楚了。
正是這份情懷,讓他竟能很平靜看著那些年輕人,如群蝶追花般逐著小嫣。好象早已看透,小嫣不屬於他們,而他們,簡直不屬於這江湖了。
誰說虎父無犬子?將門多不肖,慈母多敗兒!
老一輩費盡心力打下了基業,為的是讓自己的下一代好過上好日子,卻不知,享福的年輕一輩早忘卻了當年的艱辛,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他們已無法想像如何面對死亡和殺戳。
鑲著貴重明珠翠玉的彎刀佩劍,是用來向美人眩耀財富和力量,顯示自己瀟灑和魅力的,但論起實用,也許還不如一把生鏽的菜刀。
方岩實在有些可憐他們。雖然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方岩的境遇遠不如這些人。
夜,已來臨。
南宮世家宏偉寬闊的大廳,擺了五桌酒宴。
菜餚預備得極其豐盛,即便是在最有名的狀元樓,也未必會吃到那麼多名目的好菜。
酒是好酒,一色是陳了五十年以上的女兒紅。
這一場酒宴,如果無人打擾,怕是要吃到天明的。
因為,已是第三天。
三日之期的最後一天。
以天正教之能,絕無可能放棄對付南宮府。
南宮府會約高手前來助陣,只怕也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更可能,他們甚至想趁此機會,將青州一干反對天正教的高手一網打盡。
這個念頭,田笑風等幾人都已想到了,私底下也曾談過這種可能,故爾才憂心忡忡。
但他們沒敢把這個念頭跟年輕一輩講。
方岩也想到了,不過除了林如龍,不會有人來和他討論這個問題。
林如龍知道方岩的想法竟與田笑風等不約而同,不由更對這少年刮目相看。
同時也很慶幸自己預作安排,即便大劫來臨,至少自己妻兒老小可保平安。
方岩對他這個念頭仿佛有些不屑,卻說不出口。
方岩自然也坐在這五桌之中,卻處在五桌中最偏的一桌中,選的座位更是最偏僻不起眼的角落。
小嫣卻和南宮踏雪一道,與南宮笛、南宮尋春等一起坐於主桌,構成了整個大廳最靚麗的風景。
紅燭高照下,小嫣巧笑嫣然,美麗奪目,光彩四she;南宮踏雪如雪蓮般靜靜坐著,不如小嫣那般芳華妍麗,但偶爾淡淡一笑,宛如冰雪之中驀然盛開一朵紅蓮,美得叫人無法呼吸。
幾多年輕人的血為這嫣然的笑燃燒,為這淡淡的笑沸騰?
幾多年輕人在心中發誓,要去護衛這美好的笑容,哪怕付出血,付出生命,付出靈魂。
沒有夜會是黑暗的,在如此美麗的生命輝映之下。
濃香撲鼻的酒宴上,豪情萬丈的劍客俠士,無畏無懼,開懷暢飲,談笑風生。
方岩也覺得有些眩目,特別是在這跳動顫慄的燭光之下。
田笑風和青州雙俠對視一眼,不覺面有憂色。
性情一向古怪的南宮笛面無表情,只顧夾菜,悶頭大吃。客人一概由其子南宮尋春招呼。南宮尋春舉止雍容,相貌俊雅,武藝人品也久為人知,遊走眾人之間,遊刃有餘。尤其是年輕人,許多本是世交,即便不是青州本地的,也是南宮踏雪的仰慕者,本就相識,更好相處。
南宮踏雪卻不甚以為然,當日她見那金無薦太過無禮,便出函約了七八名青年高手,去找那金無薦,本意是想將大哥救出來,也給金無薦一個教訓。不料面對強敵時,這些平時劍指天南、氣吞長江的少俠們卻大敗而歸,折了三人,余的幾名,原還留在南宮府中,後聞得天正教來犯,拼命勸她離開,見她執意不從,藉口去搬救兵,竟是一去不復返,心下更是失望,滿眼看這些年輕俠士,估量也是差不多的人物,更不放在眼時。只為南宮府面臨大劫,不得不委曲求全,稍稍假以辭色,卻著實懷疑這些人究竟能幫上多少忙。
她想著,不由暗嘆了口氣,抬頭看那燈花。
若是他還在世間,若是他肯為她出手,再厲害的對手,又怕什麼?
那隨風飄動的白衣。
那溫和微笑的面容。
那疾如閃電的出手。
那溫潤如玉的寶劍。
南宮踏雪閉上眼,似乎還能感覺他的手握住自己手的溫度。
心頭,竟又是一陣疼痛,一陣冰涼。
冷風割面。
是心冷嗎?
為何周圍也突然寂靜?
南宮踏雪猛地回過神,睜開眼睛。
廳中已多了一群人。
人數倒也不是很多,只有十餘人。
十餘人成眾星拱月之勢護著個年輕人,年輕人一身明黃錦衣,佩飾豪華,腰懸一柄長劍,鑲金嵌玉,劍柄上一顆貓眼石更是價值連城,正是金玉寒、文輿的寶貝兒子金無薦。八名隨從中一名高高瘦瘦身穿黑袍,另一名相貌普普通通,但身材卻魁偉得很,卻是一直隨著金無薦的兩名高手黑風、熊立,這二人原是乾坤堂的護法,金玉寒夫婦特地找了他們來跟隨愛子行走江湖,自然有過人之能。上次略一出手,便將南宮踏雪帶的幾名少年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其餘人中有人認出是兩三名天巽堂的香主、護法一流,看來應都是天巽堂的高手了。最後慢騰騰走到眾人後面的,卻只有南宮家的人才認識了,正是南宮家被俘走的長子,南宮尋春和南宮踏雪的大哥南宮落秋。
南宮踏雪寒意怒氣直往心頭涌去,霍地站起來,向金無薦怒目而視。
金無薦看見她頓時露出笑容,忽一轉眼見到另一個正睜大眼珠訝然盯著他的小美人,失聲呼道:"小嫦娥!我找得你好苦,你卻躲這裡來了!"小嫣給他一叫,嚇了一跳,飄身而起,縱身飛去,竟一頭撞開窗戶,逃了出去。
林如龍、南宮尋春等人這才意識到,小嫣便是當日讓金無薦舍了南宮踏雪不追,去苦苦追逐的小嫦娥了;方岩更是明白了小嫣何以會練功走火入魔、身受重傷了。
若小嫣練功時遇上這個小魔頭,想不受傷都難。
金無薦一見小嫣遁去,舍了眾人不理,直向窗口追去。
眾人也知道了這人對小嫣不懷好意,紛紛喝罵,兵刃出鞘聲不斷,不知幾多劍光,向金無薦來路截去。
金無薦長笑,去勢不減。
但見刀光閃動,劍影紛呈,但聽咣當之聲不斷,慘叫之聲不絕,片刻之間,從金無薦起身的地方,直至窗戶,鮮血淋漓,血肉橫飛。
方才意氣風發的少年們,已成了一堆堆毫無知覺的血肉。
豪華的酒桌上,也撒滿了鮮血,甚至斷骨殘肢。
一隻手臂,也不知是誰的,和幾隻油光光的紅燒豬肘一塊,靜靜地躺上碗中。
南宮踏雪也不禁膽寒。
上次只看見黑風、熊立出手,只當這浪蕩子是個全靠護衛保護的窩囊廢,不料竟也有這等身手。
他的劍太快了,出手迷離迅捷,狠辣無情,更何況所持的必是柄寶劍。
那一地的斷劍斷刀,顯然不是靠內力斬斷的。
與他過招的人,全是一招致命,若論功力,倒不致全不是他一招之敵;可雙方兵刃一交錯,兵刃立斷,難免驚愕;驚愕之餘,如何敵得過身手遠勝自己的敵手?
金無薦已追到窗前。
田笑風不敢去追,前面還有一群高手。
南宮笛看著南宮落秋,見他面色蒼白倉皇,正在皺眉,無心顧及其他。
林如龍等想去追,卻還微微猶豫。不是怕死,而是非想一想,面對強敵,該如何做才最有利。
略遲疑間,金無薦已至窗前,向外掠去。
旁邊又閃過一劍,輕靈曼妙,卻不似有甚力道。
金無薦眼都不眨,回身格劍,送招,準擬一刀送了對方性命。
但來人劍似飄雲,隨了金無薦的劍風而動,身形轉處,劍已逼向金無薦喉間。
金無薦急退,人已被逼回廳內。
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持了普普通通一把長劍,淡淡立於窗前,也不見什麼堅決的神情,卻也無半絲退讓之意。
金無薦笑道:"沒想到青州道上,還有這樣的青年。你是南宮尋春,還是田遠志?"在他心中,青州能有這般身手的,大概只有南宮家的南宮尋春,或田笑風的獨子田遠志了。
少年笑笑道:"我是方岩。"南宮尋春、田遠志都不覺低下了頭。見到金無薦那般氣勢,他們都有了片刻猶豫,根本未及出手相援。
金無薦皺了皺眉,道:"方岩?方岩?是不是妙劍方岩?"方岩笑了笑道:"就是我了,劍妙不妙你大概已知道了。"金無薦道:"好得很,我正要問你,司馬風儀是不是你殺的?"方岩冷冷道:"如果那天我有這個機會,我會殺他,正如今天我如果有機會,我會殺你一樣。"金無薦哼了一聲,道:"即便你有機會,也只會被我殺!讓我瞧瞧你的什麼流雲劍法到底有什麼了不起?"金無薦劍花挽起,但見白光一片飛起,捲起寒冰萬道,箭一般撲向方岩。
方岩劍雖普通,劍法卻是北極舒望星的劍法,著實不是等閒。
流雲劍法,如輕雲出岫,雖則雲淡風輕,卻飄忽而來,倏忽而去,快巧輕靈,金無薦寶劍雖利,劍法雖精,卻不能近方岩之身,更遑論傷及他了。
但流雲劍法本是舒望星願求與天邊流雲般無拘無礙,多是信手拈來的妙招,雖是神奧,卻無殺人之心,傷人之意,便註定了流雲劍招本身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如此一來,方岩也不易傷到金無薦了。
田笑風見方岩毫無敗象,心神略定。轉身去看黑風、熊立等人。
黑風也全神貫注看著金、方二人之戰,微微皺眉。
熊立略為不耐地"哼"了一聲,道:"少堂主,用乾坤十三殺!不然小嫦娥可走遠了。"眾人不禁變色。
乾坤雙魔金玉寒、文輿殺人雖不多,卻儘是高手,傳說,這對魔星最拿手的殺著便是乾坤十三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