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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沉鍾聽說有圓月谷弟子已先行來了,微笑前來相見,見方岩年紀甚輕,所跟之人不是女子,便是毛頭小子,不免倨傲;林如龍、田笑風原是成名人物,可在刀神弟子眼裡看來,卻又不值一提了,只怕還是看在圓月谷面子上,才勉強見了禮,又在雲英面上停留片刻,便又轉頭目光灼灼看向秋晚袖。
方岩原料刀神門之主畢竟是刀神弟子,柳清塵和花如雪雖有些小家子氣,為首的大門主應該是個如月神般才識出眾之人,此時一見,不覺大為失望。月神心下瞧不大上刀神門,果然自有其道理。
小晴"哼"了一聲,道:"岩哥哥,我們住哪間房?"方岩淡然道:"等冰雪城的俠士們選好他們住的兩間,我們就住剩下的兩間吧。"小晴咕噥道:"可明明是我先看中那東面那房間的。"秋晚袖微笑道:"不然咱們再擲骰子比大小,誰贏了誰住東面的房間,可好?"小晴道:"專靠武學作弊來比大小,我可不願,我年紀輕,沒走過江湖,哪抵得上你年紀老大,閱歷經驗陰謀詭計大大豐富?還不如索性比比武學哩。"秋晚袖面色微變。她已二十六歲,年紀確實已經不小,只因保養得好,看來才與二十出頭的少女一般模樣。何況小晴直指她擅用陰謀,更讓她不痛快。
方岩低喝道:"小晴,別亂說話。"小晴撅嘴不語。
葉出塵卻道:"久聞妙劍方岩劍法極好,那日客棧匆匆一會,未能有機會請教,大下倒正是遺憾哩。如能有機會和圓月谷的弟子切磋切磋,倒可成全平生心愿。"方岩仰頭望了望天空,道:"天不早了,如果姑娘不想先行挑選房間,我們就先找房間住進去了。"風沉鍾笑道:"其實切磋一下也沒什麼,方公子,你既得北極真傳,想來不會介意吧。"方岩微笑道:"谷主有命,令我前來為刀神祝壽,並沒有讓我意氣用事,爭強鬥勝。"秋晚袖媚笑道:"原來方公子是怕了。"這時只聞另一人朗聲道:"我還沒聽過圓月谷的一宮之主會怕甚麼約斗哩。換你家城主,發個約斗函來,方公子自然會應戰。至於你們麼,方公子只怕是懶得出手嘍。"一個白衣的俊美青年,帶了兩名劍客,瀟瀟灑灑走了過來,邊走邊還伸著懶腰道:"跟燕三下了半天棋,還真的挺累人。"風沉鍾迎過去,笑道:"雙少主,棋下得盡興了?"這青年卻是天水宮的少主、雙明鐺的胞兄,雙明鏡。冰雪城和圓月谷都只派了自己弟子前來,天水宮派來的卻是一派未來之主,又聲名遠播,身份不同,風沉鍾自是加以結交,殷勤款待了。
雙明鏡笑道:"我聽說天樞宮主來了,急著來見見。"風沉鍾疑惑道:"天樞宮主?"圓月谷行事素來神秘,近年來五宮之說江湖人已略有耳聞,卻知焉不詳,更不知方岩已是天樞宮之主。天水宮卻素與圓月谷親厚,不時有人來往交際,圓月谷中事,天水宮自是知曉。雙明鏡與月神、北極俱是交誼不淺,此時遠遠聽得冰雪城之人語帶譏諷,自是不肯袖手不理,故而來點方岩身份,好讓冰雪城、刀神門不敢輕瞧於他。
雲英微笑道:"想來風門主不清楚罷,也難怪,前些年穀中連有事端,北極宮主和廣寒宮主都出了點事,月神座下的最倚重的五宮,只剩了天樞宮主和勾陳宮主尚在谷中,人才有些凋零,自是不被人放在眼裡。"幾人臉色變了變,大致猜到方岩在圓月谷地位必是不低,決非普通弟子可比,雙明鏡方會出言相警。
風沉鍾強笑道:"圓月谷如日中天,高手如雲,月神谷主更是天縱之資,哪有人才凋零之說?"方岩淡淡道:"在下入師門較晚,不能為師門爭光,倒叫風門主見笑了。"風沉鍾笑道:"方公子哪裡來的這話!"方岩淡笑一聲,遂去與雙明鏡相見。雙明鏡道:"我早想見見你了。聽說,月神大哥對你很看重啊。"方岩嘆道:"在下素來愚鈍,是師父和谷主錯愛了。"雙明鏡道:"走,先到我房裡說說話去。"他只向葉出塵、秋晚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便拽起方岩,直奔向自己房間。
方岩一離開,葉出塵沒了對手,自是動不起手來了。
小晴扮個鬼臉,道:"我也和他們說話去,你們愛住哪裡住哪裡去。"秋晚袖冷笑道:"我自然要住東首那兩間房。"雲英道:"那麼,姨父,田伯伯,我們住另兩間吧,那裡正對著那樹開得最好的瓊花,白玉盤似的,養眼得很。"其餘人自也無甚異議,遂一齊住了進去。
秋晚袖皺眉道:"圓月谷的人,果然狂得很。"風沉鍾饒有趣味看著她:"聽說秋姑娘在客棧里和圓月谷的那位美人兒斗過氣了。我勸姑娘別放心上,那名女子雖是不錯,可論起美貌聰慧,只怕遠遠不如姑娘呢。"秋晚袖怔了怔,道:"哦,跟我斗的那名女子,可不是年長的那個。"風沉鍾微一沉吟,失聲道:"啊,那個要住東屋的假小子是女孩!"秋晚袖哼了一聲道:"聽說你們接圓月谷的馬和弟子都死了,圓月谷中人卻個個好好的,小美人還硬扮做假小子,不知道其中發生過什麼曲折呢。"風沉鍾奇道:"哦,那,是得查一查。"這廂方岩與雙明鏡初次相見,彼此見對方俱是卓逸不群之人,又是師門世交,久相聞名,早已一見如故。方岩話不多,雙明鏡卻甚是健談,相處極是款洽。
方岩至今記得當日丐幫分舵雙明鐺相救,又相依相隨同患共難的日子,忍不住問起雙明鐺的狀況。在圓月谷時,便聽得雙明鐺離開天水宮隱居他處的事,這次見到她兄長,自是要細細追問。
雙明鏡沉默片刻,苦笑道:"她麼,其實不是隱居,是出家了。""出家?為什麼?"方岩一驚,失口追問。
雙明鏡懶洋洋道:"你說為什麼?鐺兒喜歡你師父,不是一年兩年了。偏她至今還痴心不悔。--只怕北極便是真的在十年前死了,她也不會嫁人。早知道,當年就不該讓他們相見。"他說的雖是閒閒的,眼底卻已跳動出痛苦來。天水宮的雙家,素來人丁單薄,他們這一輩,更只他們兄妹二人,偏妹妹鬱郁半生,一思及此,他如何快樂得起來?
方岩想著那明媚溫柔的雙明鐺,又想起謝飛蝶,想起南宮踏雪,心中也不禁苦笑。北極這一生,註定是負了這三個女子了。即便是得到了他的心的謝飛蝶,最終也逃不過與他分離的命運。師娘,你說過要天上地下尋找師父,那麼,天上,地下,你可曾找到師父的英魂?如果月神猜得沒錯,北極師父未死,那麼,你又到哪裡找他?
天上人間,永不相棄!
可如果他在天上,人間如何能找到?
如果他在人間,天上地下,又如何能察覺?
何況,如果他好端端的,為何這麼多年,一去杳無音訊,不顧妻,不顧兒,不顧生死相守的誓約和摯情?
方岩眼前又閃過最後一眼見到的北極。
雪衣含金。
劍芒似電。
黑眸如星。
鮮血若花。
可那俊逸的面容,始終溫柔,溫柔而冷靜,冷靜得捉不住那深蘊的疼痛和不舍。
方岩長嘆。
雙明鏡亦長嘆。
舒望星,謝飛蝶,雙明鐺,南宮踏雪,俱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偏生沒有一位得到幸福。
是不是太完美的人,註定得不到完美的人生?
因小晴和雲英占了一間房,方岩等四人一房未免太擠了,雙明鏡命兩名師弟與自己合住了一屋,騰出一個屋來專給林如龍、田笑風住,圓月谷一行的住處立刻寬鬆了許多。
只是梁小飛和小晴受了氣,大是不快,不時跑到方岩面前嘀咕,想著什麼時候教訓一下冰雪城兩個不識好歹的弟子。方岩皺眉苦笑道:"是條龍是條蟲,日後自然見分曉,何必與人爭一時之氣?"小晴道:"爭一爭又如何?也叫人知道咱們圓月谷不是好惹的。"她比當年的小嫣天真無邪許多,卻也受不得這許多閒氣,到屋外折了根細細的綠竹子,四處亂抽。好好爬向屋頂的麥香花,給抽得花葉零落,雪瓣憔悴。
秋晚袖忍不住,走出來道:"這麼晚了,姑娘不睡覺,拿這些花呀糙的,使什麼性子呢!"小晴道:"秋姑娘,這裡是刀神門罷。刀神門的弟子尚未開口,姑娘在這裡吆三喝四,不覺得暄賓奪主麼?"秋晚袖氣結。
葉出塵微笑道:"小姑娘好鋼口。不知在令谷主面前,是不是也這麼伶牙俐齒?"小晴傲然道:"圓月谷里,雖以谷主為尊,可谷主以下,卻沒人敢如秋姑娘這般教訓人。不知在令城主面前,秋姑娘也這般放肆而行麼?"秋晚袖大怒,袖中長綾飛起,夾著幽幽香氣,綠水般直潑向小晴。
小晴抽劍而出,直斬長綾,綠水頓時一陣亂晃。
方岩在雙明鏡屋子中早已聽見,正要出去阻止時,雙明鏡拉住他道:"得了,讓她們鬧一陣吧。小晴雖是調皮,卻不是不知輕重之人,相形之下,這秋姑娘反而顯得氣量狹小。且讓她們斗去,我估量著這秋姑娘年紀雖大,未必是月神女兒的對手。"小晴雖是男裝,但雙明鏡何等人物,又久與舒家相熟,自是認得小晴。
方岩道:"我只怕會鬧出事來,畢竟這裡是刀神的地方。"刀神與劍尊齊名,即便門下弟子再不肖,月神也只得退避三舍,更何況是方岩,自是不肯去得罪刀神。
雙明鏡揮著雪白的袖子,笑道:"你也恁謹慎了些。你怎不想,一味退讓,反使得冰雪城以為圓月谷在北極以後,真的後繼無人了。"方岩心頭一股熱血往上沖。柳清塵也曾話中有過此意,此時連雙明鏡也這般理解,難道自己真的退讓過頭了?
四年多前,那白衣的北極面對天地三絕,立誓護衛圓月谷的淡定堅決神情,仿佛又在今夜的月下浮動。
北極師父,不管你如今是生是死,今生,我也會守護圓月谷,一如你的淡定和堅決,無怨,亦無悔。
方岩平淡的眸中泛出凌利光芒,she向窗外。
雙明鏡輕捻過自己黑髮,和他妹妹一般溫柔俊秀的面容露出滿意的神情。他很欣賞這個內斂而謹慎的青年。北極之後,月神專注培養出的這名高手,註定亦是不凡的。
小晴練武雖不用功,可畢竟是月神的骨肉,天份甚高,況耳濡目染,俱是天下間的絕世武功,對於招式的辨識和領悟遠超同儕,即便遇到武學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對手,也能從容應對。故而方岩目前劍法雖已遠勝於她,那日卻與她纏鬥許久,還是拿她不下。
秋晚袖卻不知小晴真實身份,只覺這小女子武功容貌,俱不在自己之下,年紀又輕,偏還伶牙俐齒,處處與她爭鋒相對,大是惱火。想她出道以來,只依恃自己容貌和師承,便四處受人追捧,何嘗如此被人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