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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絕道:"看來我們可以看一看雪玉劍施展出來的離恨天了。"舒望星笑了一笑。
天絕、地絕、人絕的精神陡然緊張。
飛綾祭起,笛聲飛揚,閒影呼嘯。
舒望星的身形再度被捲入無邊紅塵之中,瞬間消失。
紅塵之中,美人語笑嫣然,香花似海,濃情無邊。
幻境,勝似天境。
可又有誰能形容得出這紅塵之中漫天的殺氣?
舒望星被這亦幻亦真的花海美人逼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他的雪玉,他的雪玉幽幽的發著柔和的白光,溫柔,溫暖地看著他,像小蝶的眼。
舒望星苦笑。
雪玉好像他的小蝶呀,溫柔,卻嗜殺。但只要他不遺棄,她們便永遠忠實地守侯著他,守護著他。
舒望星抬頭,天是紅色的,紅塵瀰漫。
笛音還在消魂散魄,劍影還在勾魂奪魄。
舒望星想起孩子熟睡的臉和小嫣溫柔的眼睛。
揚手,起勢。
地,忽然搖動,伴著神物的怒吼,映得天在晃,星在搖,月在藏!
近了,更近了,萬丈紅塵的中心,爆發出怒龍的狂吼,一聲接一聲,一聲連一聲。
三絕陣勢受阻,微微晃蕩。
天絕喝道:"天地人寰,綿綿不絕,縛神奪心,擋我者死!"縛神陣中,殺意驟盛,涉到陣外之人,也覺魂不守舍,待要走時,耳邊迷音陣陣,欲罷不能,再邁不開腿去,其中二人,更被陣中劍氣所激,先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方岩、田笑風欲去相助,卻無法逼近,眼看陣勢移動,黃業武距離稍近,正是猶豫是否要出手相助之際,竟被捲入陣中,待得片刻這名青州屈指可數的高手被甩出來時,已是血肉模糊一片,是頭是腳都分不出了。
南宮踏雪立在人群最後,張嘴乾嘔,卻什麼也嘔不出來。
這時龍吟之聲,一聲緊似一聲,甚至連成了一片。
龍吟,真正的龍吟之聲,正從何處發出?究竟又有多少條龍在怒吼,在飛舞?
沒來得及讓人轉過念頭,只聞得轟的一聲,紅光四散飛去,同時九條銀龍,自那紅塵之中,沖天而起,映亮了半邊天空。
小嫣緊緊握住方岩手,叫道:"龍翔九天!龍翔九天!叔叔的武功一點沒耽擱,他已練成了龍翔九天!"九龍齊翔空中,然後從空中掉轉巨首,齊齊奔下,反嗜縛神之陣。
三絕同時變色,以縛神之式,再次縛向不世的巨龍。
但以破籠而出的神物怎肯再入籠中?
震天撕吼中,紅芒盛,笛音銳,劍影散。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如雲開,霧散。
三絕依舊成犄角之狀。
舒望星依舊立於犄角之中。
但舒望星一身白衣傲立,三絕卻都已倒在地上。
天絕強撐著想抬起頭來,卻一口鮮血噴出,落在石板地上,竟夾雜著好些肉末。
九龍之威下,他的內腑已全然震碎。
人絕低低喚道:"大哥,你怎樣?"天絕道:"我很好!"人絕道:"那便好。可我的心脈已斷,只得先走一步了。二哥便拜託你了,他自幼孤苦,大哥一定要多疼他……"地絕顯然也已垂危,伏在地上叫道:"三妹,三妹!"天絕黯然道:"我知道,你一向敬重我,卻憐愛他。"人絕道:"他……他可憐啊!"說畢便不再動彈,連胸前輕微的起伏也沒有了。
地絕居然一邊吐血,一邊站了起來,道:"三妹,你等等我。"恰走到人絕身邊,他仆倒在地,抱住人絕,仿佛很滿意似的嘆了口氣,再沒了聲息。
天絕笑道:"好,好,好,倒應了咱們結拜時的那句話,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相依相隨五十年,咱們也算活夠了吧!"舒望星嘆息道:"五十年,的確夠了。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五十年?"他看著倒在地上的三位,語氣居然像在跟朋友話家常。
天絕居然也無恨怒之意,點了點頭,道:"我活是活夠了,只是我心裡還有個問題想問。"舒望星道:"請儘管問,知無不答。"天絕道:"你的武學跟你兄長比如何?"舒望星沉默片刻,答道:"谷主才智,原在我之上,論起習武資質,更是天下無雙。只不過他自來俗事纏身,冗務不斷,不能專心,習武進境未必比得上我。五年之前,我大概已能在他手底下走三十招左右不敗。"天絕道:"如今你們相比呢?"舒望星道:"五年不見谷主,我又怎知他的武功進境如何?想來我練成了龍翔九天,他也練成了離恨天,最頂尖的武學我們都練成了,大約已不相上下了吧。"天絕仿佛很滿意聽到這個結果,嘆了口氣,看了看地絕、人絕所在的位置,努力向前掙扎了一下,大約想爬過去,終究卻一大口鮮血湧泉般噴出,再無半絲力氣,只是瞪著一雙無神的眼,從喉嚨口擠出了一句話:"把,我們,埋在一處……"舒望星立刻道:"放心!"天絕也死了,臉的方向,正對著他最摯愛的親人。
舒望星嘆了口氣,道:"你們三個,何必還要還趟這樣的渾水!我倒想過你們的日子,卻終於還是求不來!"方岩走過去,將白石劍--雪玉劍的劍鞘遞給了舒望星,輕輕問道:"大哥,你要不要緊?"舒望星接過劍鞘,皺了皺眉頭,按了按心口。
方岩道:"大哥受傷不輕?"舒望星嘆道:"其實我的武功遠不如谷主。即便是五年前的谷主與他們對敵,用一柄凡劍也是足夠的了。"但他沒有在天絕面前這般說,他實在不想天絕死不瞑目,他甚至不想天絕等三人死。可龍翔九天這樣的不世絕學,借的原是天地之力,一旦出手,其威力又豈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舒望星低頭,弄劍,像自問,又像問著誰,道:"谷主,他,還好嗎?"小嫣的淚水猛地奪眶而出,道:"你說他好不好?你說他好不好?叔叔,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做的那些事!"舒望星看著小嫣,心頭一陣絞痛,愧疚道:"我不是有意的。"小嫣掩著身上傷口,踉蹌走到舒望星身邊道:"什麼叫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故意輸給謝問天的嗎?你不是故意丟下雪玉劍的嗎?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沒有死嗎?"小嫣痛哭失聲道:"為了那個女人,你居然把什麼丟開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寶劍。你只要那個女人!"舒望星低頭,含淚道:"對不起!你回去跟谷主講,我對不起他,辜負他了。"小嫣倒吸一口涼氣,驚疑道:"你,你還想和那女人在一起?你還是不想回谷去見父親?"舒望星苦笑一聲,道:"谷主不會容下她。我不會丟開她。"小嫣淚如雨下,忽然投入舒望星懷抱,嗚嗚大哭,道:"不!不!不要,叔叔!爹爹極疼你,會原諒你的,也會原諒謝姐姐的,你回去吧,你就看在小嫣千里迢迢那麼辛苦才找著你的份上,回去吧!便是爹爹不同意,我再去勸娘,一定讓你和謝姐姐在一起。叔叔,回去,好嗎,好嗎?"舒望星抱住小嫣,低低道:"小嫣!小嫣!"正猶豫傷情之際,舒望星忽覺背心小嫣的小手所觸之處微微一涼,一陣劇痛陡地襲遍全身,大驚,方怒叫了一聲:"你!"小嫣已退,疾退,足足退到了丈余之外。身形之快,何曾像是受傷之人?
舒望星手指小嫣,踉蹌幾步,人已倒下,倒在地上,懷中是雪玉,瑩白如雪,安靜如少婦的眸,幽然閃著淡芒。
第二十章 天仙禁這一著變生不測,所有人一時怔住。
方岩一把抱起舒望星,叫道:"大哥,大哥!"忽而站起,沖小嫣叫道:"舒景嫣,你對我大哥做了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小嫣慢慢走了過來,看著昏迷的舒望星,若驚若喜,道:"我終於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我從知道你沒死之後,一直就盼著這天,把你帶回去,讓你永永遠遠呆在圓月谷,再也不讓那妖女來纏你。我就盼著這一天!"方岩驚怒道:"你暗算了他!還如此得意?"小嫣掠發微笑道:"以叔叔今日成就,圓月谷之中,要論單打獨鬥,除了我爹爹,再無人能贏他。我不耍些小聰明,如何能製得住他?"方岩叫道:"你快救醒他!他是你的叔叔!便是有什麼錯,自有你父親來處置,你又憑什麼這般對付他!"小嫣傲然一笑,一甩手,一支煙花陡地飛出袖,帶著一聲銳嘯,沖天而起,炸開,紫蘭的星芒由內而外,四散而飛,如花開萬點,映亮了半邊夜空。
須臾,但聞衣袂聲動,五名黑衣女子疾馳而至,一名年紀稍大,另幾人卻是侍女打扮,但見她們齊向小嫣施禮道:"參見廣寒宮主!"顯然都是圓月谷弟子了。
其中一名年紀稍大的中年女子一低頭瞟了一眼方岩腕中的舒望星,驚叫了一聲道:"公子!北極公子!"小嫣喝命道:"去將準備好的馬車找來,我們即刻動身,務要在天正教下一步行動之前趕回圓月谷!"中年女子向後面四名年輕女子點了點頭,其中一人立刻返身而走。
方岩高叫道:"慢!"小嫣皺了皺眉頭,道"岩哥哥,我帶叔叔回谷,你也隨我們去嗎?"方岩沉聲道:"你想帶大哥走,你必須經過大哥同意。"小嫣嘆道:"你也看見了,叔叔早被那妖女迷昏頭了,哪肯心甘情願隨我回谷?少不得先將他帶回去,慢慢再勸導他。"方岩冷冷道:"你想把大哥這個樣子走,也行!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方岩立起身,已將舒望星懷中雪玉劍持在手中。他的眸冷如冰,再也看不出一絲原先的親切寬厚,映得雪玉劍的光芒也寒冷起來。
小嫣一時微怔,道:"岩哥哥,不要為難我。"方岩咬牙道:"舒大小姐,不要為難我!"空氣一時凝滯得幾乎凍結。
幾曾何時,那彼此扶持,相依相隨,患難與共的生死伴侶,執劍相向,橫眉冷對,形同大敵。
青州劫後餘生的幾位豪傑,見得此景,也只能面面相覷。
昨夜今日,連著兩日的大戰,小嫣和方岩已無形中成為眾人的主心骨,如今,卻終於為牽繫他們在一起的那人反目;而且涉及圓月谷的家事,他人不明內由,自是不便干預。
其間內幕,除了小嫣和方岩,便只有南宮踏雪略略了解一些了。
南宮踏雪雙眸緊盯著舒望星,蒼白的嘴唇一絲血色俱無,呆呆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久,小嫣吁了口氣,道:"岩哥哥,如果叔叔願意和我一起走,你是不是便不會阻攔於我?"方岩低著看著舒望星,道:"他會跟你走麼?"小嫣慢慢走向舒望星,道:"好,問問他吧!"方岩警覺道:"不要過來,你要做什麼?"他的劍一揮,竟架到了小嫣粉白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