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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神的右手用衣帶縛著,手腕處猶有血痕未乾,自是受傷無疑。但花影也只是沉默撫摸,並不詢問。

    月神抽出手來,依舊望向仇綾羅,卻在向花影徵詢:"我想羅兒帶回圓月谷,以平妻之禮歸葬舒家祖陵,好嗎?"花影溫和道:"好。"月神繼續道:"她身畔,留兩處墓穴,給我們百年以後用。"花影柔聲道:"你說怎樣便怎樣吧。"月神目光轉到花影面容之上,漸漸寧靜。他輕嘆道:"其實她的性情極好,是很好相處的女子。是我,是我……"月神沒有說下去,卻振衣而起,沉聲下令道:"勾陳宮主和舒護法留在這裡安排綾羅夫人後事,並將島上所有骨骸妥為安葬!其他人即刻下島,回谷!"眾人齊聲應諾,而月神肩背挺直,眸光冷然,提衣下島之際,再沒有回頭看一眼仇綾羅的屍體。

    方岩正要扶舒望星離去時,忽見一旁有人拉扯,卻是雲英挽著葉驚鷗,顯然要他一起下島去,但葉驚鷗卻喝得微醺,踉蹌向後退著,雲英眼見眾人都走了,不覺有些焦急之色。

    小嫣就跟在舒望星與方岩身後,此時見了二人情形,咬著帕子怔怔看著,居然有些迷惘。  

    舒望星向著方岩低嘆道:"這小丫頭,得趕緊嫁了才好,盡惹些情債在身。"方岩臉一紅,低頭輕咳一聲,不知如何作答。

    而小嫣卻也聽著了舒望星的話,啐了一口,飛快奔下島去,居然沒去招呼葉驚鷗。

    舒望星一笑,轉身走向葉驚鷗,不理他驚詫目光,已附到他耳邊輕輕說了句話,葉驚鷗身軀一僵,目光緩緩從舒望星、方岩、雲英面容之上一一掠過,沉靜的面龐微微一動,看不出悲喜,卻有一絲漣漪緩緩漾開。然後他仰脖又喝了一口酒,回頭向雲英淡淡一笑,道:"走吧,咱們下島。"方岩、雲英再想不出舒望星究竟說了句什麼話,這麼快改變了葉驚鷗的主意,不由相視愕然。

    一時眾人都上了來時的船,分兩艘乘了,因雲英和葉驚鷗在另一艘上,方岩得空便問舒望星:"大哥,你方才和葉驚鷗說了什麼?"他實在很好奇。葉驚鷗看似溫和,其實性情亦是孤高,並非那麼好相與的人物。只看他與方岩等人同行這麼久,關係依然如初時般不冷不淡,便可見得一斑了。

    舒望星正躲於艙後坐著,看著漸漸向後退去的湖水,抱了一隻茶蠱,也不知在啜茶,還是在暖手。他和煦笑道:"我沒說什麼啊,我只是提醒他,自己給人傷了心,莫在傷別人的心。"方岩迷惑道:"這是什麼意思?"舒望星搖了搖頭,嘆道:"小岩,其實你傻起來也真夠傻的。"方岩大是尷尬,吃吃道:"葉驚鷗自然是給小嫣傷著心了。他傷人心,是傷,傷……英兒?"只要有機會,雲英總是如影子一般,緊緊隨在方岩身後。  

    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是自己的影子,而成了葉驚鷗的影子?

    舒望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這是好事啊。也許,你和小嫣,都可以少背負一份情債了。"方岩大窘,忙轉開話題,問道:"大哥如何知道孔雀島有事,特地趕來相助?"舒望星扭頭瞧他,俊雅面容少有地泛出抹玩味似的微笑,道:"不是你們通知我的麼?我一接到你們的通知,我立刻趕來了,結果在湖邊遇到了嫂子,便一同趕來了。"方岩訝然道:"我們何時通知過大哥?"舒望星那抹玩味微笑越來越濃,最後似抑制不住,將茶蠱頓於地上,捂著肚子呵呵低笑,也不答他的話。

    方岩更是納悶,還要追問時,一道人影閃動,月神的聲音已然傳來:"原來你們在這裡。"舒望星、方岩已一齊立起身來,道:"谷主。"舒望星更踏前一步,問道:"谷主,身體好些沒?"月神點了點頭。他的髮髻挽得整整齊齊,月白的素錦袍子裹著頎長身軀,依舊尊貴疏朗,只是面色比尋常憔悴些,縱然未曾復元,想來也是不妨事了。

    他示意二人坐了,自己也緩緩在二人身側坐下,淡然道:"望星,你叫錯了。"舒望星又從地上端起茶蠱,低聲道:"望星錯了,哥哥。"月神浮過一絲笑意,轉而又道:"岩兒,你也不該叫北極宮主大哥。"方岩雖向北極行過拜師之禮,亦是以北極弟子身份入的圓月谷,但私下早以稱他大哥慣了,此時聽月神提起,不由侷促道:"是,谷主。弟子該叫北極宮主師父,一時忘情了。"月神並不見責怪之意,上揚的唇角甚至隱隱有欣慰之意。他慢慢道:"不叫師父也成,你可以叫他叔叔。"月神素來不苟言笑,此時的態度顯然已經明朗,算是承認方岩是自己的准女婿了。方岩雖知自己承月神一手栽培,月神多半不會阻攔自己與小嫣之事,但此刻聽他提起,亦不由又驚又喜,漲紅了臉手足無措。  

    舒望星別過臉去,極力捺住笑意,只為在月神跟前,不敢發出笑聲來。

    月神亦是淡淡一笑,旋即又問道:"那個梁小飛,是什麼來歷?"方岩心頭一緊,知道月神必為小晴的緣故考較梁小飛身世武功,忙道:"這孩子人很好,是師父故友的弟子。"轉眼看舒望星略顯迷茫,忙又解釋道:"布衣賭俠齊若飛的弟子,師父當年應該見過的,不過梁小飛那時還小。"他到底沒勇氣改口叫舒望星叔叔。

    舒望星似見到小齊磊落而歌的瀟灑身影,笑道:"不錯,小齊教出的弟子,必然是好的。"月神沉吟道:"只是這少年太過浮滑些,武功也不怎樣。"舒望星凝視暮色里前方漸顯蒼黃的湖水,在槳下向後不斷退去,卻將船兒不斷向前推移,沉默片刻,喟嘆道:"家世高,人品好,武功高,就一定能給小晴帶來幸福麼?小齊的個性,原也有些不羈,可他和他的妻子,卻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夫妻之一。"月神默默眺視將西天濃濃鉛雲染就金邊的夕陽,前塵往事,又如湖波洶湧,眼前便微有水光濡濕。良久他才道:"嗯……兩人都還小,以後再說吧。武功底子薄些確實不算什麼,岩兒如今不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二人見他語氣鬆動,這才放下心來。  

    舒望星笑道:"哥哥把小飛也帶回谷主,得空指點指點,還愁圓月谷不再出一位天樞宮主麼?"月神點頭,道:"說的也是。你回谷後將身子調養好些,也可以教教他。"舒望星的唇邊,漸漸消失了血色,方才的笑容一掃而空。

    "哥哥,我要先回秀樂長真天一次。"舒望星說完,也不看月神凌厲眼神,又低頭啜茶。

    一時竟無人說話,氣氛怪異地僵硬著。

    許久,許久,月神伸出手,拈住弟弟發上一根白髮,神情終於柔軟。他溫言道:"你先隨我回去罷,我會叫岩兒和尊者去洞天接你的妻子和女兒,接到圓月谷和你團聚。元兒那孩子,心裡念你的緊。"舒望星的面色更加蒼白,他捧著茶蠱,繼續吐著原來的字眼:"哥哥,我必須先回秀樂長真天一次。"仇綾羅說,謝飛蝶去了白雲洲。

    仇綾羅說,謝飛蝶會在他出秀樂長真天后入洞天尋找他的夫婿。

    仇綾羅說,謝飛蝶會看到他另娶的妻子,另生的女兒……茶蠱在舒望星的手中揉搓著,旋轉著,忽然間手一錯,已摔在甲板上,茶葉在淋灕水跡里蕪亂地躺著,褐黃的茶水迅速往木質里滲去,未騰起一絲霧氣。  

    茶早就涼了。

    月神眸光漸漸如釘子般釘在舒望星蒼白面龐上,然後微仰起頭,冷淡道:"你哪裡也不許去,隨我回谷!"月神負手離去,又留下一句命令:"岩兒隨我來!"方岩慌忙應了,握了握舒望星的手,急隨月神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驚詫手指凝著的溫度。

    舒望星的手,為什麼那麼冷?如同數九寒冬的冰雪一般。

    第六十八章 扶攜嬋娟思黯黯月神把方岩叫到一邊,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上岸之後,你就寸步不離守著你師父,到達圓月谷之前,不要讓他亂走一步。"方岩張了張嘴,終於道:"谷主,他是我師父。"月神不料方岩居然駁他的話,哼了一聲,道:"你果然是他弟子。連怎麼頂撞我都可以學個十成十。""弟子不敢!"方岩低了頭,黯然道:"只是師父他心裡很苦,谷主,其實應該知道的。"月神有一瞬間的微微動容,嘆道:"是,我知道他苦。他的身體給催折成那樣,我只盼他在谷中安安樂樂度過下半生。謝飛蝶於他,只怕比仇綾羅於我,要危險百倍千倍。""羅兒只要能與我在一起,想必並不會計較我還有沒有別的女人;而謝飛蝶,她不會容忍望星有一絲的背叛。雖然我不知道望星為什麼會娶那位南宮大小姐,但我知道,他心裡喜歡的,必定只有謝飛蝶,只有她。他一見那女子,便失了魂,失了魂……我從沒見過他那麼傻的孩子!"月神語氣中有種不可掌控的悲哀,神情亦有些恍惚,自從那朵黑色蓮花在他的劍下跌落塵埃,他的心境,似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堅硬生冷。  

    他要的,從來只是命令的絕對執行,何曾解釋過半絲理由?

    方岩閃過那黑衣女子冰冷的刀光,決絕的誓言,打了個寒噤,立時應道:"是,弟子遵命,必定將師父好好送回圓月谷。"心下卻盤算著,等北極安全了,自己無論如何要出谷找到謝飛蝶,好好勸導勸導,定要設法解開二人心結,讓他們夫妻歡喜團聚。

    第二日未至正午,眼看一帶鬱郁青蔥岩岸已在前方,再有半個時辰,便到岸邊了。月神眺望前方,向身後的方岩小嫣道:"北極宮主還在艙後麼?"方岩點頭,道:"方才還在呢。師父似乎很喜歡看船兒划過留下的水痕。"月神負了手,嘆道:"因為他總是在緬懷曾經走過的路,從不向前看。從現在起,你們就去陪著他吧。"緬懷曾經走過的路,從不向前看。

    方岩動容,應聲道:"是!"但艙後已空無一人。

    一蠱茶放於甲板之上,已經半涼。

    聽到驚呼的月神閃身過來,端過茶蠱,似在控制自己情緒,終於還是忍不住,"啪"地一聲捏得粉碎,迸了一地瓷片。

    "我低估他的術法,也低估他的決心了。"月神咬牙切齒說著,忽然嘩地一掌擊出,擊在後面湖面,立即一道巨大推力,船速立即快了十數倍,竟如飛般沖向岸邊。

    一時兩船眾人都知北極遁走之事,齊心以內力推動船速,只盼即刻到達岸邊,好去尋找於他。

    距離湖邊還有數里,月神已經躍身而起,腳下踏一浮木,如飛奔往岸邊,快如鬼魅,瞧來已將內力提至十成,片刻便至岸邊,也不作絲毫停留,竟然丟開眾人,徑奔通往白雲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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