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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龍道:"除了方岩,我不打算帶任何弟子前去。對方太過強大,普通鏢師不過三流身手,去了只會徒增傷亡。我已叫了老李老何,帶著大家領些銀兩到鄉下暫避。也通知了楓兒、越兒幾個弟子護著夫人、小鳳、英兒和受了傷的朴風明日一早便動身到我岳丈家去住一陣。這一戰若是勝了,雖是一時可免,時日久了,振遠鏢局難免會被其餘的天正勢力痛下殺手,我們拖兒攜女,顯會處處受制;若是不幸敗了,這些人早些撤了,也不必受池魚之殃,頂多我們舍上一條命罷了。小嫣,你如果想回家,我找幾個弟子護送你回家;你如果不想回家,便跟小鳳她們做伴,到她們外婆家去住一陣子吧。"方岩目注小嫣,道:"總鏢頭安排得很好。小嫣,你要不要回家?"方岩為人極是持重有禮,與林小鳳、雲英從小一起長到大,尚以姑娘相稱,對林如龍更是客客氣氣,口口聲聲都是總鏢頭,林如龍幾次讓他改口,以叔侄相稱,方岩執意不從,自認是鏢局屬下,豈能對總鏢頭不敬?但自從知道小嫣名字,便徑直以名呼之,極是自然,並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小嫣撅起小嘴,道:"有好玩的事想撇開我?哼,想都別想!"林如龍道:"小嫣,別任性了,我知道你武功不低,但天正教高手如雲,深不可測,爭鬥之際,我與岩兒,大概是無力顧及你的。還是聽話,暫避一時可好?情勢略為好轉,你愛怎樣便怎樣,如何?"小嫣搖頭道:"不好,不好!如此好玩之事,錯過了我可是會終身遺憾的。"方岩道:"這是生死之爭,怎會是好玩之事?你說你是狐,可難道狐狸便是不死之身,不怕刀劍無眼?"他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頗有怒意。小嫣怔了一怔,"哼"了一聲,道:"不帶我去便不帶我去,凶什麼凶!難道偏要你帶我去嗎?"轉頭便走了,眼看她衣袂飄飄,長發甩動,片刻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方岩看她走得遠了,低頭看系在腰間的玉佩,心中一陣失落。
林如龍見他神情,心中也明白了幾分,拍拍他的肩道:"明日送她一程吧,我也有些事務要處理,咱們下午再去南宮府。"方岩微微一笑,點頭應是,卻還是有一絲不安在心頭涌動。
是因為即將到來的一場大戰麼?
蒼穹如墨,秋風沁骨。
清晨,雲英邊收拾東西,邊安慰在一旁撅嘴的林小鳳,道:"別多想啦。咱們的身手,呆在這裡,反會拖累了姨父和岩哥哥,便是田師兄、陳師兄他們,也是要暫避的!"林小鳳道:"我實在想看看天正教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把我們青州攪得人心惶惶,難道連田大俠、南宮世家也怕他們嗎?"雲英低頭嘆道:"司馬風儀的武功,你難道你沒見識過嗎?還有,那教岩哥哥武功的神秘人,那身修為,簡直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岩哥哥曾說我們如井底之蛙,只是坐井觀天,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我們的確是夜郎自大了。"林小鳳也沉默了。生長於江湖之家,事情的輕重緩急她還是掂量得出的。
"咦!"雲英忽道:"小嫣呢?不會賴床吧。我瞧她一向起得早。"林小鳳聽她一提,倒也想起來了。"我剛剛走過她門前,門還沒開呢。我們快叫她起來吧。這小狐狸精多半是要和我們一起走的。"雲英道:"那可說不準,她一直稱岩哥哥救了她的命,要留在岩哥哥身邊。不然,她不會回她的山裡去?"林小鳳呆呆道:"英姐,你說小嫣真是狐妖嗎?"這個問題林小鳳幾日來已問了幾十遍了,雲英每次只能同樣地回答:"誰知道呢。"在她們的內心裡,實在不相信有狐妖的存在,可問起方岩時,方岩居然告訴她們,自己是好像救過這麼一條狐狸,小嫣又美得不像真人,不由得讓她們猜度,也許這世間,真有妖吧。
不過即便小嫣是狐妖,她們也不怕這麼只妖精。如果妖精都能這般精靈可愛,只怕人人都希望養只妖精來賞心悅目,怡心養性了。
二人一起去隔壁拍小嫣的房門。
甫一拍,房門便開了,原來並未閂上。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桌椅也少見得整潔有序,房中隱隱還盪著小嫣身體的芳香,窗戶開著,窗台上擺了一瓶怒放的野花,碧藍青紫,倒也別有一番韻致。
但小嫣,卻不見了。
同時不見的,還有雲英給她新做的幾套衣裳和紫騮馬。
方岩找了一圈未見,獨站在鏢局門口,緊撰著小嫣送他的龍鳳碧玉佩,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雲英遠遠瞧著他,幽幽嘆了口氣。
林小鳳道:"小嫣不會出什麼事吧?"雲英道:"應該不會,她便不是妖精,也不是平常女孩,沒聽姨父提過麼?這女孩的內力自成一家,而且似已有相當火候了。"她低頭嘆了口氣,道:"只不過,她天生便是一副嬌嬌弱弱的模樣,我見猶憐,更別說岩哥哥了。"林小鳳也不語了,仰首看天。
天際流雲飄過,絲絲縷縷,團團絮絮,扯不斷,理不清。
第十章 踏雪嫣然流雲的陰影也投在了城外通往青陽山的官道上,照在騎在紫騮馬的紅衣少女身上。
小嫣已換了一身雲英替她做的新衣裳,披了大紅羽紗的大氅,用紅紗蒙了面,露出翦水雙瞳,幽幽看著遠方,馬兒未見主人召喚,懶懶地信步踱著。
遠方,田笑風領了四名最得意的弟子和田遠志,疾馳而來。
遠遠,他們看到了一個好生憂傷的嬌小身形,低徊顧影,便奪盡了天地神采,即便蒙著面,也別有一番惹人憐愛的情懷。
幾人竟不自覺地放慢了馬匹,生怕馬兒一時失蹄,衝撞了她;又恐掀起漫天的飛塵來,污了她的衣裳,髒了她的羅裙。
年輕人更是不由在想:天底下竟有這般女子,會有這般如仙的風韻。一時恨不得想那風兒再大些,吹開她的面紗,好看看那隱藏的容貌,是否也如這身形氣韻般,讓人憐惜,讓人疼愛。
六人六馬緩緩從小嫣身旁馳過,幾名年輕人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
小嫣目注他們,眼看他們馳過自己,忽然說道:"是田笑風田大俠麼?"她的聲音不高,柔柔美美,如天邊高高飄過的雲,隨時會給風吹散。
可一行六人,偏偏每個人都聽見了她的話語,每個人都勒住了馬,每個人都扭過頭來看她,目光,都是從未有過的溫和。
小嫣緩緩驅馬向前,田笑風忙回馬迎上前,柔聲道:"姑娘有事?"小嫣微微一點頭,嘆道:"師父讓我來找師兄,可是,我找到振遠鏢局,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找不到我師兄。"田笑風聲音更柔,道:"令師兄是振遠鏢局的?鏢局主人林如龍跟我倒是素識。只不知令師兄是何人?"小嫣歡聲道:"我原是聽師兄提過,田大俠英雄蓋世,俠義無雙,神風掌、追風劍,叫青州惡人聞聲喪膽,聞名江湖,跟林大俠又是好友,有事找他准能行。方才見大俠氣度,宛然如師兄說的一般,冒昧相喚,竟讓我蒙對了。"田笑風成名既久,溜須拍馬之徒也不知見識了多少,比小嫣更能說會道的也是不計其數,可聽來總不如小嫣那喜悅甜美的聲音來得動聽悅耳。
田遠志忍不住搭訕:"姑娘,你師兄是振遠鏢局的哪一位英雄?"小嫣笑笑道:"我師兄是方岩。"那笑容雖則隱在面紗里,但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笑容輪廓已極是動人。
"妙劍方岩?"幾個年輕人都不由有點妒忌,方岩至強不過是個鏢師而已,竟會有如此不凡的師妹。
"他的確是振遠鏢局的人,不在振遠鏢局麼?"小嫣好生委屈的模樣,道:"我剛剛已說啦,那個鏢局,一個人都沒有。我還到內院查看了,連狗呀、馬呀都找不到一隻。"田笑風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林如龍一向行事小心穩重,必已將鏢局中人盡行轉移到別處去,自己到南宮府相助,這樣,便是失敗,也不至牽連家人子弟。方岩多半也跟著林如龍去了南宮府,他雖年輕,卻是振遠鏢局身手最高明的鏢師,林如龍極是倚重。他的流雲劍法,田笑風曾親眼見過,便是自己的幾名親傳弟子也未必是對手,且以自己的江湖閱歷,竟是看不出一點他的師門來歷。但觀其劍意,飄逸出塵,隱然正道,顯然師門絕非邪門外道,多半是某位隱逸高人,因此格外青眼相加。至於方岩何時多了個這般出塵的師妹,卻是半點不知曉。大敵當前,小嫣雖怎麼看也不像是天正教或其他有敵意的人,也不敢便告訴她方岩行蹤。
田笑風遂問:"不知姑娘怎麼稱呼?師承何人?"小嫣道:"我叫小嫣。我的師門我可不好說。師父會罵的。師兄也不敢說呢。"田笑風也知如是方岩師妹,必也不肯說出師承,當下笑了一笑,道:"方少俠劍術超群,流雲劍法很是不凡,不知道可有緣見小嫣姑娘施展一番?"幾名弟子便知田笑風對她身份尚有疑慮,心裡都不禁嘀咕,這麼天真可愛的一個女孩,會撒謊麼?
小嫣倒不在意,笑了笑道:"請哪位少俠指教呢?"田遠志為田笑風獨子,資質雖非最佳,但田笑風難免有點私心,留心加意指點,武學一道,倒是眾弟子的翹楚。他見小嫣嬌嬌弱弱,大有憐意,生怕師兄弟一時不慎,誤傷小美人,飛下馬背,搶上前去道:"我來領教姑娘的高招。"小嫣輕輕一躍,已從馬背落在地上,解開羽紗大氅,搭在馬鞍上,又取下蒙面細紗,露出嬌美絕塵的容顏,沖田遠志微微一笑。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的美人!"田遠志心神一盪,神志也有些恍惚了。眼見小嫣從馬鞍上取過一支雪白冷硬如白石雕就的長劍,漫漫舞來,出塵飄逸,一時竟呆呆的不知躲閃。
四名年輕弟子一般的也一時為她容色所迷,回不過神來,也不知加以提醒。
田笑風一驚,"呔"一聲大喝,田遠志方如夢初醒,面對這看來毫無光澤的石劍,慌忙運起全身內力向後退去。
小嫣見他退的快,一催劍勢,輕輕變招,迅捷如電,直追田遠志。
田遠志出身名門,臨亂不驚,身形倏變,連換幾次身法,同時,出劍。
劍光凜凜,快捷如風,夾著寒意絲絲,直逼人面。
他的劍是寶劍,劍法更可追風。田笑風當年行走異域,得了塊寒鐵,堅硬無比,又請到江湖上最有名的鑄劍大師曹干將以此鑄成寶劍一隻,端的吹毛立斷,鋒利無匹。田笑風以子名名劍,稱為遠志劍。
田遠志練功倒還勤快,但資質並非絕佳,修為始終無法到達一流境界。但比起一般武林人士,卻要高出許多,加之人家看在田笑風面上,很少有真正和他動手的,自小聽的稱譽之話倒是不少,性子不免浮躁驕傲。他見小嫣小小女子,更是不放在心上,直待見她出劍,方才吃驚,匆忙抵敵,已是失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