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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及此處,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忽然齊齊出劍,共同飛向青衣。
青衣哈哈一笑,黑袍揮舞,一道金光閃耀,輕輕流竄過三人身體,三人頓時一陣心旌搖晃,手下的劍已經遲緩許多。青衣只不過略一閃躲,便將三人劍法一齊躲過,隨即長吟一聲,嘴角泛過銷魂蝕骨的微笑,手已指住天空,但見一道黑氣,形如寶劍,卻粗如水桶,狠狠沖三人砸下。
靈界的力量,原不在自身體內的力道,而是源於天地之間的靈氣或戾氣。
此人隨手一揮,竟不知引來何方的神秘力量,化作寶劍,以泰山壓頂之勢奔向三人!
三人深知靈術詭異,都不敢等閒視之。只聞龍嘯鳳吟,蒼色寶劍首先昂頭起勢,光芒穿過樹林,接引從空中凝起的一道黑線,挾了說不出恨怒天意,細細傳來,然後驀然在那黑色巨劍上炸開,一波波離愁別恨,恰如海水綿延,蔓延得滿山的樹林都在風裡嗚咽。
"好個離恨天!"葉驚鷗長笑,金情劍泛出淡金的劍芒,驟化成千萬道冰鋒箭雨,向那巨劍洶湧。所過之處,糙木皆冰,寒氣中夾了冰雪靈秀,似那冷若冰霜的絕色女子,突然沖你淡然一笑,在你心神一怔時,劍氣又如毒蛇般扎過!
冰雪城的絕招,"風雪漫天"!不知是葉驚鷗不欲遜於方岩一籌,還是真怕不敵於這青衣的殿主,他一出手,亦是冰雪城壓箱底的絕招。一笑人間世,機動已驚鷗。金情公子到底也不能做到無牽無掛,不羈於世了。
兩大絕招並出之際,黑色巨劍已然晃動。
雲英不去看那巨劍,單盯住了那控制巨劍的青衣,低低喝了一聲,一段白綾,從袖上飛出,直卷青衣,而白綾下,隱藏的是兩把飛刀!
雲英為人謹慎,因不能術法,怕近前了為青衣所趁,所以只遠遠下手,只望那青衣術法雖高,武功卻是平平,便能一舉將他暗殺,永絕後患了。
可惜那青衣著實不是簡單人物的。眼看白綾已經困住他,他居然詭異笑了笑,似乎還跟雲英做了一個鬼臉,已化作了一團霧氣,正讓那段白綾撲了一個空。而飛刀行過,倒是有人發出慘叫,卻是那本已受傷的漢子,又被兩刀刺入腹中,頓時倒地,掙扎兩下,便不動了。
而那團霧氣,此時亦消散不見了。
雲英正怔忡之際,方岩、葉驚鷗已從空中落下,那隻巨大黑劍,已經杳然無蹤。
遠遠,傳來青衣的冷笑:"圓月谷!長真天!哈哈,哈哈!"聲音越來越遠,竟是去了。
三人面面相覷。雲英道:"似乎咱們沒嬴吧?"葉驚鷗淡然道:"可我們如果三人聯手,打下去也未必會輸。如果對他們所用的術法再多了解一下,則我們必然可以嬴。此人武功甚是尋常。"武功尋常,而術法高明,正和方岩等相反。
三人正沉思際,又聽一旁有人輕咳。
一回頭,卻是那樵夫正若有所思看著方岩。
方岩忙上前道:"大叔,我們可以進去麼?"樵夫搖了搖頭,又"嗯"一聲,道:"你方才用的,似乎是靈界的術法?"方岩微笑道:"這是我們圓月谷的武學,名叫離恨天。其原理應該與術法相似,亦是以自身靈力催動,激起天地間的不平戾氣,引為我用,拒敵傷人。"樵夫點頭道:"原來這樣啊?圓月谷?卻沒有聽說過。夫人剛剛說了,主人身子不好,不見客,叫你們回去呢!"顧不得驚訝這樵夫竟閉塞得不知圓月谷,方岩等已被他的回絕引得大是著急,雲英沖向前道:"聞道此間主人修的是天道,天道之人,亦能見死不救麼?"樵夫笑了笑,眼角細細的皺紋堆成了jú花的紋路。他道:"夫人雖不讓你們進去,但我剛才就想著再去見主人一面,求求他去,主人的心很軟,多半還是會答應的。所以先來告訴你們一聲,想讓你們再耐心等一會兒,不想又有極樂殿的人來搗亂。既然你們又幫了長真秀樂天一次忙,公子又會這個什麼'離恨天',算來一定不是外人,我便先帶了你們進去再說。"方岩等人連聲道謝,跟著樵夫向那山壁行去。
雲英只在方岩背後輕聲嘀咕:"奇怪了,你會離恨天,為什麼就不是外人了?"方岩也是不解。但此時只要樵夫肯帶他們進去,也顧不得追究其他了。
樵夫依舊如前一般,直直穿過了山壁,消失不見。
方岩等站在那裡正尷尬時,已聽聞樵夫道:"你們不用想太多,閉上眼睛,就當前面沒有山壁,而是一條寬廣大道,就進來了。"方岩等依言閉目,直向前走去,分明覺出鼻尖已快撞到了山石,前方驀然一空,睜開眼時,已經站在蜿蜒山洞之中,樵夫正笑嘻嘻在洞中等著。
遂跟了樵夫,一路迤邐行去,前方已經出現明亮光華,伴了習習冷意,和泠泠寒香,撲面而來。
樵夫道:"我家夫人愛梅花,所以洞天之中,四季常冬,梅花終日開著。"說話之間,眾人已踏出山洞,一個琉璃般的白雪世界,登時呈現在眾人眼前。
遍地的雪,遍地的梅。滿眼耀人梅花,紅的如血,黃的如金,白的若雪,簇簇挨挨擠在枝頭,輕柔得如嬰兒可愛的小小面龐,甚至還有小小的青梅打了一個個的骨朵兒綴在枝頭,半綻的墨梅似如琵琶別抱的寂寞女子,婉約地藏於一角,在一群艷麗的顏色下別有一番清雅素淨。滿天的奇絕清香,愈發濃烈,飄然不若人間。
幾椽典雅木屋,錯落立於梅中,其中一間,正裊裊生起炊煙來,在梅花飛舞的空中縈繞,連這煙火之氣,都顯得雅然脫俗了。
想必行的人少,大部分的雪地都不曾被踩踏過,除了他們正行的鋪了鵝卵石的主道,幾乎是一片純然的白色,飄落翻滾著的,唯梅瓣而已。
到此境地,三人也不由屏聲靜氣,甚至不自覺運起輕功來,生怕在雪地上踏出自己世俗之人的腳印。
正行間,只聽遠遠有女子輕柔聲音傳來:"老焦,你把什麼人帶進來了?"三人才知樵夫原來姓焦。老焦向著一處梅林方向陪笑道:"回夫人,這三人不但救了老僕,方才又在洞外趕走了極樂殿的人。看他們身手,只怕與主人有些淵源,所以老僕冒昧,把他們領進來了!"那女子哼了一聲,道:"你真是膽大,總是夫君素來把你們給慣壞了!"老焦只是憨憨笑著,也不辯駁。瞧來此間主人的確是御下甚寬,這老焦對女主人尚有三分懼意,而對主人卻只有敬沒有懼了。
方岩細聽這女子聲音,甚覺耳熟,回頭看葉驚鷗和雲英,卻無甚異樣,難道自己見過這女子?
正疑惑間,梅林中轉出一名女子來,手中牽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小女孩,俱是清慡的雪白衣衫,更襯得玉膚冰肌,風華絕代。微風吹過,無數片艷麗花瓣紛揚而下,滑過兩人面頰,順了她們裙角飄落,竟沾惹種說不出的輕柔憂傷,點點醉人。
方岩一迎上那女子朦朧如霧的眉眼,心頭大震,失聲道:"南宮姑娘?"那女子居然是失蹤了五年之久的南宮踏雪!五年不見,她竟成了長真秀樂天的女主人?她也在修仙?
細看下來,南宮踏雪的容貌並無太大變化,淡淡憂傷,依舊如影隨形般靜靜包圍著她,只是原先的清寂似少了許多,多了份母性的溫柔光輝。她一眼看清來人,亦是驚訝萬分,身形凝滯在雪地里,唇邊更見得蒼白。
小女孩卻仰起頭來,牽牽南宮踏雪衣帶,奶聲道:"娘,他們是誰?惜兒沒見過呢!"她的肌膚雖與南宮踏雪一般雪白,面貌卻不甚相象,一對瞳子清澈純淨,瑤鼻挺直,唇角扯開的笑容看來居然說不出的熟悉,只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她。
南宮踏雪低了頭,柔聲道:"惜兒,他們是娘以前的朋友。"以前的朋友?那現在呢?方岩抬起頭,仰望天空,卻是一片陰陰的白色,看不到一絲的陽光,不知是此處風光本就如此,還是仙家幻術的造化之功。沒有陽光的洞天,實在冷的出奇。方岩撫了撫小嫣的手,冰涼得如從冰水裡撈出,心裡不由寒意直冒,忙上前道:"南宮大小姐,我們今日來,並不敢騷擾仙家清修,實是有事相求!"南宮踏雪緩緩踏雪走來,低垂的長髮飄起,凌亂在風中糾結,嘆道:"我知道你們要救人。可我們這裡,並沒有你們找的仙家之人。這個人,我們救不了。"方岩的心驀地一沉,強笑道:"南宮姑娘不看一下病人,就確定救不了麼?"南宮踏雪迷濛的眼眸閃過諷刺般的笑容,道:"看不看,又有什麼區別?這人多半魂魄已經出竅,才會如此毫無生氣,某種意義上說,她已是個死人,誰又有本事去救一個死人?"她雖如此說,還是將小嫣掩著面容的斗蓬拉開,身子忽然一顫,驚疑道:"是……是小嫣?"雲英趕上前,淚光盈盈道:"早聽說南宮姑娘以前對小嫣極好,亦算是共過患難的姐妹,想來必不肯眼看小嫣這樣死去吧!"南宮踏雪搭上小嫣的脈,略略一聽,便道:"到底她遇到了什麼事?竟只剩了命魂和天沖魄!"方岩強忍住哽咽,黯然道:"小嫣為了救我們,用圓月谷自傷絕技'嫦娥奔月'對敵天心訣的術法'散魂絕魄'。"南宮踏雪失聲道:"天心訣?散魂絕魄?你們見到有人用天心訣中的散魂絕魄了?"葉驚鷗踏前一步,道:"準確說,是一人使用天心散魂,一人使用天心絕魄,聯手施展的這種術法。""小嫣?……天心訣?"南宮踏雪喃喃道,低下臻首,面容上閃著說不出的驚慌煩亂。
"娘!娘?"小女孩感覺出母親手心驀地冷濕,也不由驚慌起來,用力搖著南宮踏雪的手。
南宮踏雪遲疑一下,抬起頭,卻不與方岩等的目光相觸。她輕輕道:"對不起,散魂絕魄並不是普通的離魂失魄,小嫣的魂魄,必定受損極重。此間之主,也救不回天心訣震散的魂魄。"三人一時俱是面色慘白。雲英急急道:"傳說中白石真人道法通天,天心訣本就是他所創,為何救不了天心訣所傷之人?"南宮踏雪蒼白的面容飄上一個虛浮的笑容,澀然道:"白石真人早已坐化升仙,弟子極少又多半不曾得到真傳,如何能化解天心訣之無上靈力?"樵夫踏上前,焦急道:"夫人,真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麼?主人出手,也是沒法子的麼?"南宮踏雪牽起小女孩的手,沿了潔淨的雪道,行走在這冰天雪地里,悠悠道:"老焦,祖師的術法,又豈是他才修行了幾年的弟子破得的?何況他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給我送客罷!"老焦張了張嘴,又將話咽了回去,轉眼對三人苦笑。
方岩仰起頭,竭力逼回涌到眼眶的淚珠,只見天地蒼茫,微沉的暮色,撲面湧來,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幾點紅梅飄過,竟如血跡般殷紅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