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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眾人知道乾坤雙魔要來,多半避不過去了,反倒橫下了心,索性好好休息了一晚,至天大亮方才出發。
舒望星幾乎是給押著上馬車的,卻也無可如何了。
他的面容雖顯得有些不悅,但看著身周談笑著的幾位朋友,他的眼中,不由閃出了碎鑽般的瑩光。
因方岩身體已復,小嫣面色卻不甚好,舒望星不放心,便讓方岩騎了小嫣的紫騮馬前面走著,又將小嫣叫到馬車上來,好生休養著。
小嫣經此一難,性情溫馴許多,很聽話地倚在舒望星身畔。
小齊已不耐煩總是趕車了,叫了武中天來趕車,自己騎馬去了。
武中天已是一幫之主,即便趕車時氣度也是沉凝穩重,不復當年的急躁輕狂,但他的眼中卻還燃燒著當年的熱烈驕情。
縱身馬上,小齊很是得意,高興地唱著歌: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武中天望著碧藍天空,聽得悠然神往,持著馬鞭笑道:"媽的,這小子混跡市井之中,滿口粗話,好賭如命,偏還有個好記性,背了那許多的好詩,還唱得這般好聽!"舒望星掛起車簾,看著前方的朋友,微笑道:"有句老話,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可我瞧咱們小齊,實實在在是敗絮其表,金玉其中。"小齊遠遠聽得,大是高興,道:"咱們家也是詩書之家了,不過後來敗落罷了,想當年我祖父不也中過舉人?"謝飛蝶笑道:"怪不得咱們水姑娘那般愛你,等了你四五年,敢情是被你身上的書香氣吸引住的呀!"眾人哄然大笑,連雙明鐺都伏在馬背上格格而笑。
舒望星瞪了謝飛蝶一眼,道:"你別老取笑他,我瞧那姑娘除了眼盲,沒什麼不好的,什麼時候撮合撮合他們倒是真的。"武中天道:"咱們幾個人,就你得其所哉,其餘有哪個是配成雙的。"他輕輕一嘆,頗有落寞之意。
舒望星知武中天心中,始終就那縹緲仙子顧香影一人,偏偏這當年的小顧形蹤飄忽,是目前江湖上最難找的幾個成名人物之一,即便武中天為丐幫幫主,也無法了解她的行蹤,很難才見到一面。即便千方百計見了,顧香影也是平平淡淡,但敘以前舊誼,並不談未來之事,絲毫不給武中天機會,武中天鬱悶不已,也是意料中事了。
舒望星納悶道:"當初我以為小顧是最簡單的一個人,誰知她居然是江湖是最神秘的縹緲仙子。你任丐幫幫主已有三年了吧,難道到現在都摸不到她的來歷?"武中天沉默,半響,才綻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
第二十九章 雙聖前面已進入山區,舒望星記得,這座山叫連石山,不並大,卻橫亘在兩條官道之間。因走的人多了,路也不算很崎嶇,沿著眼前這條眾人踩踏出的山路,翻過這座山,離終南山就不過二三日路程了。
馬兒已行了一天,上山的路極是吃力,謝飛蝶、小嫣見狀,都躍下車來,徒步而行。
連石山並非名山大川,但夕陽之下,樹木岩石,都鍍了淡淡一層金邊,如一幅不真實的剪貼畫,半夢半幻。只有遠遠山里人家的炊煙,裊裊隨風,離合之際,宛如人間的聚散悲歡。
舒望星忍不住,也跳下車來,道:"車裡冷得很,我也下來活動活動。"方岩忙下馬來,暗以內力托送,好讓舒望星行得輕鬆一些。
舒望星走了一段,笑道:"還是在外面和大家一起走著舒服。"謝飛蝶已在叫道:"星,晚上可找不著好地兒睡覺,你還是回車裡吧。"方岩笑道:"不然騎一會兒馬吧,這紫騮馬騎著還是很穩當的。"舒望星試著騎上紫騮馬去,讓方岩前面牽著,果然甚是平穩。
這時小齊又在大笑,道:"小武,小舒,你們記不記得那夜我們在長纓鎮的船上,約戰天傷流幾個鳥人前夕,唱的是什麼歌?"武中天嗯了一聲露出笑容,道:"是有名的宋詞吧。我難得聽過那麼一首,那夜也跟你們一起吼。"小齊笑道:"最難道當時連我們這安安靜靜的小舒和那靦腆害羞的小鍾也跟著一起吼,大笑大叫。那天把我們樂的,啊哈!"舒望星擊節道:"賀鑄的《六州歌頭》啊!這詞兒,非大伙兒吼才有力呢!"小齊那邊已吼了起來: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髮聳。"舒望星、武中天、謝飛蝶,甚至雙明鐺都忍不住相和道: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
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
轟飲灑壚,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間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樂匆匆!"方岩難得一見舒望星也有這等豪放瀟灑一面,更不想雙明鐺那樣春光般明媚溫柔的女子,居然也能放開嗓子吼起這頓挫抑揚的詞,心cháo澎湃之際,不覺也相和出聲,直到小嫣奇異地看向自己,才覺自己五音不全的嗓門,和在眾人聲音之中,居然也甚是好聽。
上闕吼畢,眾人大笑,尤其幾位當年的長纓故交,恍然又回到當年那放浪形骸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這時卻聽有人清晰地在一旁講話:
"玉寒哥,這些狂人之中,便有圓月谷中那出類拔萃的北極公子和廣寒宮主麼?""輿妹,人不可貌相。平常人見到我們,豈有能猜得出我們是乾坤雙聖麼?""可聽說,北極性情沉靜溫文,這裡哪有看來沉靜溫文之人?""可輿妹,若非性情中人,只是一味的沉靜溫文之人,又豈會捨生忘死,拋名棄利,不顧一切和心上人避世遁居?""也就是說,北極也有行為放縱之時?""每個性情中人,都會有行為放縱之時。"這兩人的聲音實在不大,卻偏偏能叫所有人聽見,再叫所有人止住了笑容,凝望向他們。
前方拐彎處,一對穿著平平凡凡的中年夫妻,正低低交談著,遠遠看去,恰像在遊覽風光的平民夫婦。男子甚是英偉,雖已過中年,依舊氣宇軒昂;女子身形則甚是單薄,依稀見得眉清目秀,正小鳥依人般倚在男子身畔。暮光下,那靜靜立著的兩個人影,就像過年時貼在窗間的剪紙,幸福,安樂,吉祥。天地間的肅殺血腥,宛然與他們毫不相關。
可他們偏是天正教的乾坤堂主,滿手血腥的乾坤雙魔。
乾坤雙魔,金玉寒和文輿,來了。
方岩、小嫣都不由自主衝上前去,擋在舒望星面前。
雙明鐺正在馬上,正要繞到舒望星前方相護,忽見謝飛蝶已然站到舒望星身側,淡淡看著她,忙頓了腳。
幾人略作移動,金玉寒夫婦早就看出了誰是中心人物。文輿望著舒望星微笑道:"玉寒哥,他不跟著唱那些亂七八糟的詞,果然氣度沉靜高貴。"金玉寒道:"當然,劍尊的愛子,若不是有舒大小姐為我們出手,實在不是易與之輩。"文輿凝眸道:"同時月神帶大的人,舒大小姐可差得遠了。制住北極,千里回谷,是為不智;既知前路危機重重,逞強而行,不求谷內救援,是又為不智。看來這圓月谷,早晚給這小丫頭給毀了。"小嫣氣得滿臉緋紅,正要說話,便聞舒望星已然平靜說道:"圓月谷的家事,只怕還輪不到二位堂主來插手。"金玉寒嘆道:"我們見識過天地三絕的武功,聯手一擊,只怕連我夫婦都未必能敵。能擊敗他們的人,我實在是很尊重。"舒望星微笑道:"所以呢?"文輿展顏笑道:"所以我們不想和你們交手,只請北極公子和舒大小姐到我們總壇去做客而已。"武中天甩著趕車的馬鞭,道:"哦,不請我們一起去麼?"金玉寒掃了他一眼,道:"丐幫的幫主,和天水宮的大小姐,當然也要請去做客的。"謝飛蝶冷森森道:"如果我們說不呢?"金玉寒一指舒望星,道:"那麼,除了這位沒有抵抗之力的,其餘都只能永遠留在這裡了。不管他是天水宮的小姐,還是丐幫的幫主。"舒望星望了望自己的同伴,道:"昨日我說的如何?最沒有危險的便是我呢。看來還是按我說的話去做才妥當。"眾人便知舒望星指的是昨晚他所說的分散而行的話了。目前金玉寒與文輿只兩個人,若舍了無法動武的舒望星,分散突圍,衝出去的可能性顯然大了很多。
一時靜默。連遍山的鳥鳴聲也突然沉寂。
天在片刻之間已然昏黑下來,寥寥幾顆星掛於天穹,明滅不定。
舒望星看著諸人還是緊緊依在自己身畔,忍不住道:"還不走麼?"武中天懶懶道:"走得了麼?"殺氣漫涌,卻不是來自金玉寒夫婦。
如舒望星可以控制自己靈力一般,金玉寒夫婦也能控制自己的殺氣。所以雖然他們心存殺機,滿手血腥,看來卻和普通夫婦一般和善真誠。
那這漫天奔涌的殺氣又從何而來?
武中天吸了一口氣,忽然從趕車的座位上躍起,一鞭揮向車後。
車後有人驟退。
雙明鐺急奔過去,面對來人。
只因她已看出,來人是秋良藥。她出身天水宮,正是九天聖水產出之地,因此對毒物的抵抗之力可以說是得天獨厚,正是秋良藥的克星。
可來的不只有秋良藥。秋良藥躡蹤而來,並未注意到舒望星已然下車,或者說,他也不介意舒望星是否在車上,只是想到車上下毒,伺機傷人而已,卻被趕車的丐幫幫主武中天覺察出。他的身後,還跟了一批人,足有一二十個,眾人只認識其中的金無薦和他的隨從。
眾人心裡都是一沉。
小齊率先叫道:"看來天正教是決定要一舉殲滅咱們這些眼中釘,肉中刺了。"謝飛蝶回眸武中天道:"小武,這裡數你功力最強,麻煩你和雙姑娘擋一陣吧。"說畢,她毫不猶豫,一把攬起舒望星,向側飛去。側面是山坡,坡上許多樹木蔓藤,雖是冬天,但若深入其中,隱藏起來想必也是不太困難。
武中天便知她想帶著舒望星突圍,立刻捲起掌風,降龍十八掌全力出手,直擊追蹤的秋良藥等人。
其餘雙明鐺、秋姨等人也紛紛出手,對付車後的天正教徒。
方岩、小嫣、小齊三人卻面對著乾坤雙聖。
文輿蹙了蹙秀氣的眉,道:"你們找死,可怪不得我。"她身形一晃,如電一般在三人前閃過,追向謝飛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