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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岩功力不夠,無法如月神那般在飛行水上,但見以月神定力居然焦急若斯,也不由心神大亂,但見得勉力可以抵達岸邊,立刻搶過一柄備用船槳,折作數斷,向前飛躍而行,也在片刻之後到了岸邊,右腳鞋面袍角卻已濕透,卻是後繼之力不足的緣故。

    當下也顧不得招呼眾人,只管向前尋覓而去。

    等眾人抵達岸邊時二人早不見了蹤影,只得徑去搜尋北極蹤影。天水宮雙明鏡叫了自己兩名弟子留下陪伴不會武功的花影,與葉驚鷗、雲英等落在最後。

    雲英對葉驚鷗肯去秀樂長真天相助尋找舒望星有些驚訝,葉驚鷗只嘆道:"北極這種人物,只怕連敵人都會欽佩。我不想他死。"湖風掠動他頗有些凌亂的黑髮,面容也有著深深淺淺的憔悴疲倦,卻是一如既往的優雅沉寂,泛著如從骨髓中滲出的悲憫。

    雲英寧和微笑道:"他不會死。他是北極。"葉驚鷗不答,只遙望明媚陽光下的漫長前路,若有所思。

    舒望星已一氣奔出百餘里了。

    又是如血的殘陽,映紅了半邊天空,幻紫流金,烈烈如焚。

    舒望星的心口亦是烈烈如焚,胸口的灼燒和疼痛,已讓他憋悶到近乎窒息。他從不肯告訴任何一個人,自己的身體已經羸弱到何等程度。豐沛的靈力可以支持他借水遠遁長途跋涉,可貧乏的體力已逼得他不得不頓下腳步,扶了林邊一棵皂角樹喘息咳嗽。四月將落未落的皂角花一陣震動,淡黃的小小花瓣簌簌而下,宛然秀樂長真天那漫天而落的輕雪飄揚。  

    仿如又見雪地里一大一小兩個清宛的雪白影子,在紅梅花下姍姍而行。

    "小蝶,小蝶,不要傷害踏雪,不要傷害惜兒,千萬不要。"舒望星望一眼遼闊的血紅的天,調勻呼吸,繼續施展術法,欲向前飄去。

    小小的花瓣頓時從他的衣襟紛紛跌落,隨風舞時,似有微不可聞的細細呻吟,倏忽飄來。

    可皂角花又怎會呻吟哭泣?舒望星凝住身,一滴汗水從額上滴落。

    前方,不知何時出現出一淡如雲藹的人影,懷中緊緊抱著個小小孩兒,容色蒼白,步履蹣跚,本就含霧蘊煙的眼睛,更顯空洞茫然,發白的唇顫抖著,正斷續發出無意識地低低呻吟。

    "踏雪,惜兒!"舒望星凝注著那一身潔白衣裳已經風塵僕僕的妻子,然後緩緩走去,撫住南宮踏雪的肩。

    南宮踏雪怔了一怔,抬起迷茫的眼,木然瞪著舒望星。

    舒望星不用把脈,便知她已被人施了術法。瞑目默默散開靈氣,試探周圍動靜時,卻一無所覺。

    施術者要麼是靈力極強,掩住了自己的氣息,要麼就是遠離了此處。

    可南宮踏雪既然受制於人,靈智全無,又怎能帶了個孩兒逃出對手的掌心?是對方看管不慎,還是有意為之?  

    舒望星雖是沉吟,卻不敢猶豫,小心從南宮踏雪懷中去接惜兒,南宮踏雪木然的神情突然慌亂,驚叫一聲,將惜兒死死拽在懷中。

    舒望星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已亮如星,澄如水,煦如春,連周身都充斥了一種安定人心的奇妙力量。他用溫柔而低緩的聲音輕輕呼喚:"踏雪,醒來,我是望星。踏雪,醒來,我是望星。"南宮踏雪那沒有焦點的瞳仁開始轉動,越轉越快,忽然挪到舒望星身上,霎時如燈火跳躍般明亮地閃了一閃,張了張口,終於低低道:"望星!"而身軀一軟,已在舒望星懷中緩緩滑了下去。

    舒望星左手接住孩兒,右手挽住南宮踏雪,慢慢跌坐於地,蹙了蹙眉。

    突然出現的南宮踏雪和惜兒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不管是誰制住她們,都不可能輕易放她們離開,更不可能用施在他們身上的術法來難舒望星。這種與失魂引類似的迷魂術法對他人也許很深奧,可對繼承了白石真人衣缽的舒望星來說,卻不會太難破解。

    小蝶,是你麼?是你做的麼?你還想做什麼?

    舒望星胸中又在烈烈如焚地灼燒,卻不再因為疲累。有一種煎熬了多少年的痛楚,摻雜了難以言喻的悲喜交集,交替在心頭襲擊。  

    懷中,惜兒嬌小的身軀有些抖索,緊閉的眼睛顫了顫,長長的睫毛便不安地閃動起來。

    舒望星親了親她粉嘟嘟的面頰,不再猶豫,將二人挪至林中不引人注目的平坦處,小心臥於地面,然後食指相對,其餘諸指迅速在各指節間跳躍點擊,一圈圈雪白銀光漸漸從他身體上旋出,在周圍細細流動,充斥於方圓丈余處,愈來愈濃,愈來愈濃,甚至連三人的身影也湮沒不見。忽而一陣晚風吹過,那團銀光乍然不見,而舒望星等三人,也立時消失了,只有青青碧糙,在原地招搖起伏。

    他無法將昏迷的妻兒帶走,但天心訣中的"西隅隱"幻術,加上他自己布下的結界,應該足以讓他安全為她們治療了吧?

    暮色已沉,弦月如鉤,皂角花瓣在慘白霧藹里幽婉飄落,居然有讓小小的林子增了幾分詭異。

    不久,月神的素白身影從林中飄過,接著是方岩。半夜之後,幾乎所有尋覓舒望星的圓月弟子和朋友都從林中穿過,卻無法注意到,那不起眼的角落,正緩緩從四周吸取著淡淡靈息,如帶著螢光的飄緲霧藹……已是清晨。

    林中悄無聲息出現一名黑衣人,懶懶望向那處晨光下略顯濃郁的霧色,不屑道:"小小的失魂引,竟要費去北極公子一整夜的時間去破解麼?"他左手一屈,一道森森黑影打了過去,一接近三人消失之處,立即漫開,似觸到某種實物般繞成一個丈許大的透明球形,散出地獄與腐屍的血腥惡臭。  

    那巨大球形邊緣略一收縮,漸漸波動,如水浪般起伏起來,然後猛地向四周逼去,將那濁惡黑氣逐得無影無蹤,而舒望星三人也再次在糙地出現。

    舒望星盤坐於地間,懷中抱著惜兒,南宮踏雪卻枕著舒望星的腿,安然沉睡著。

    原來舒望星所修本為仙道,最忌沾惹鬼域骯髒血腥之氣,更無法容忍那等氣息包圍住自己,只得棄了結界,將那濁惡之氣驅走。

    "青衣?"舒望星已識出來人正是極樂殿的副殿主青衣,心下竟鬆了口氣,又有些許的失望。

    青衣琥珀色的眼睛蘊了絲絲冷笑:"不然你以為是誰?那位給你拋到腦後的前任妻子麼?""閉口!"舒望星眸光尖銳到疼痛,他冷冷道:"給我滾遠一點。"青衣有些戲謔和嘲笑,呵呵大笑道:"當年北極與羅剎魔女斷情崖雙雙殉情,不惜同生共死,我還當有多麼的情比金堅,原來卻不過爾爾。不過,你現在的妻子,倒也別有一番風味。"舒望星聽得出那得意大笑背後的弦外之音,微有窒息,已泛出一絲怒意。他食指中指相駢,按於南宮踏雪眉心,頓時散出明珠般的光暈,連青白指甲都透出如珠似玉的潤澤。  

    南宮踏雪眉宇動了一動,發出不堪苦痛的輕輕呻吟。

    舒望星俯下身,輕輕喚道:"踏雪,醒一醒。"南宮踏雪慢慢睜開眼,如霧雙眸凝在舒望星面容上,喃喃道:"望星,我在做夢麼?"舒望星柔聲道:"不是做夢,我在你身邊呢。你看,惜兒也在啊。"南宮踏雪轉動眼眸,看到惜兒,神情依舊如夢中般恍惚,忽然瞥到青衣,渾身震了一下,失聲道:"他,他……"她鬆開舒望星的手,揉捏著自己不再雪白的衫子,容色已是慘白,珠淚滾滾而下。眼底的羞憤和恥辱,再也掩飾不住。

    舒望星已知南宮踏雪必受了青衣凌辱,忙握回南宮踏雪的手,將她靠在自己懷中,也不肯露出怒恨之意來,只溫言撫慰道:"踏雪,別難過,就當,就當又是一場惡夢吧。"南宮踏雪搖著頭,抽出手來,拭著淚,跌跌撞撞向後退去,嗚咽道:"望星,不要碰我,我,我已太髒了!"她回身靠住背後的樹木,掩了面,竟是無聲悲泣。

    青衣微笑道:"南宮大小姐,我們也知道北極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過要論體力,他如今只怕跟不上我和我那幾個弟兄吧。難道我們服侍你不如北極服侍得舒服?不然,我晚上再叫上幾個年輕力壯的,讓你再痛快痛快?"舒望星驀然側首,盯住青衣,嘴角顫動著,忽然扯開一個冰冷笑容,寒聲道:"青衣,你會死得很慘!"他回身將惜兒喚醒,抱於腕中,來到南宮踏雪身畔,撫著她的青絲,柔聲道:"踏雪,別哭,是望星不好,不該丟了你們走開。望星發誓,再不丟開你,永永遠遠守著你和惜兒,好不好?"惜兒已經醒轉過來,見到舒望星,先歡喜叫聲爹爹,將自己的小小面龐在舒望星臉上蹭了一蹭,忽回頭見到母親在哭泣,已將小手夠著她的臉,稚聲稚氣道:"媽媽,不要哭啊,爹爹來找我們啦!媽媽,你不要哭啊。惜兒很乖的。"南宮踏雪耐不住,擁住女兒,躲在舒望星懷中抽泣。舒望星張開雙臂,將她們緊緊擁住,溫和喚著她們的名字,而對著青衣的眼神,卻越發冷冽如刀,全不若尋常時的淡雅溫文,從容寧和。水銀般的靈氣漸漸在他身周籠起,連如水的流光質感里都散著細碎寒冷的冰棱,透出罕見的凜凜殺機。  

    輕易不動怒的北極,終究動了殺心。

    他緩緩扶了南宮踏雪坐於糙地,將惜兒置於她懷中,解了自己雪樣潔白的披風,披於南宮踏雪身上,攏了攏她肩,溫柔於她額前輕輕一吻,低低道:"踏雪,望星會給你報仇。但你不要因此看低自己,你知我不是那淺薄無情之人。"青衣哈哈大笑道:"你不是淺薄無情之人,南宮大小姐更是深情款款,那麼必然我才是淺薄之人?不然便是謝飛蝶太過淺薄,才讓你舍她而去?"舒望星立起身來,眉目不動,雙手中指相抵,一道璨如流星的冰藍光芒沖天而起,瞬而不見。青衣瞧不出那道冰藍何去何從,正猶豫間,身後殺氣漫涌,急閃身而躲時,一串飛煙迅速奔襲而來,狠狠沖於他的後背,頓時一個踉蹌,口中已噴出鮮血來。

    青衣再想不到舒望星立於身前,出的術法居然會從背後襲來。他擦了擦唇邊的血,詫道:"莫非是天心訣中的天末孤煙?果然神奇!"他一揚手,寬大的袍袖如翼鋪展,並迅速膨脹,方圓十餘丈,儘是墨黑帛布翻舞,似從空中跌下的森怖烏雲。烏雲之間,十數名極樂殿弟子霍然冒出,各據一角,各施術法,竟排出一座森羅大陣來。

    舒望星毫無懼色,居然越身踏上帛布之中,甚至立於眾矢之的的陣法中心,正與青衣相對,然後躍起,雪白的長袍飛舞之處,霧色煙氣飄撒而出,頓時江天一色,煙樹茫茫,一種如滄海桑田般的孤寂霎攫上人心,一時天朦朦,地朦朦,四處是黯淡飄浮的影子,辨不清是虛是幻,是煙是樹還是人,只覺目及之處,儘是執槍揮劍的敵手如滄海急流直撲過來,將那黯然的孤寂迅速升級為懾人的恐怖。那功力稍弱的極樂殿弟子,竟硬生生給逼得再也發不出術法來,只想掉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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