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那不知所自何來的歌吟聲,為何會讓他的心緒如此不寧,似乎自己竟成了傷害了無數仁人志士的幫凶,似乎天在譴責,天在悲傷,天在憤怒,似乎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早就該死!
沒有求勝之心,已是可怕,何況這聲音竟讓他有求死之心!
那悲愴之音還在繼續:
"載青雲兮上昇,適昭明兮所處。
躡天衢兮長驅,踵九陽兮戲盪。
越雲漢兮南濟,秣余馬兮河鼓。
雲霓紛兮晻翳,參辰回兮顛倒。
逢流星兮問路,顧我指兮從左。
俓娵觜兮直馳,御者迷兮失軌。
遂踢達兮邪造,與日月兮殊道。
志閼絕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階兮下視,見鄢郢兮舊宇。
意逍遙兮欲歸,眾穢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詰詘,涕流瀾兮如雨。"論內力,論經驗、論招式武功,方岩本來遠非司馬風儀對手。可這歌吟有說不出的魅惑之力,司馬風儀只覺心氣愈來愈低落,斗意更是全無,手間的招式便更打了折扣;反觀方岩氣勢卻愈來愈盛,在這充滿奇異魅惑之力的歌吟的提點之下,他已完全掌握天淚劍法的運氣流轉之法,越打越順,終於把天淚劍法的威力發揮出來。
司馬風儀愈來愈膽戰心驚。
方岩仿佛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劍術高超,內力強大到完全可以和他正面對敵的高手。
光是這個人,已可讓他顧忌不已,何況還有一個人。
一個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神秘高手。
他知道,這個人的聲音中,必然蘊含了某種動搖人心的內力,而這人僅憑聲音中所蘊的內力便能如此影響自己的心志,足可見一身修為必然遠超自己。
這人一旦出現,一旦出手,自己有多大機會可以全身而退?
司馬風儀並未全然處於下風,卻不想再斗下去了。
他長嘯一聲,連劈數十掌陰寒之氣,逼得方岩不得不連退十數步避其鋒芒。
這一瞬間功夫,司馬風儀已引身而起,飄身出了酒店大門!
司馬風儀退走了!
歌吟聲這時也停了下來,方岩持劍一時竟如在夢中。
"大哥!"他忍不住叫道。
眾人不明白他沒頭沒腦叫的是誰,但他相信舒望星一定知道自己在叫他。
周圍卻沒有了那一絲舒望星的聲音,更沒有回答。
方岩已非當年幼稚不解事的小小少年了,他心中明白,像舒望星那樣的身手,若舒望星自己不出現,只怕方岩是永遠無法找到他的。所以這一次,他並未像上次發現枕邊劍譜時那般發瘋了般出去尋找,但未見舒望星出現,心中還是由不住一陣失落。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慘叫,赫然是司馬風儀的聲音!
這聲音,仿佛是突然受到重擊後發出的,且只及發出了一半,便頓住了。
眾人還未從這場劇斗中清醒過來,又聞此慘叫,不由相顧愕然。
方岩定定神,奔出門去查看。
眾人醒悟過來,緊隨著出了大門。
離如意居不遠的地方,黑黢黢掉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司馬風儀的下半身。
另一樣是司馬風儀的上半身。
二者竟隔了十數步遠。
二者之間,是白花花的腸子,血肉模糊的內臟,和猶在不斷湧出的鮮血。
雲英只看了一眼,便昏了過去。
林小鳳也瞄了一眼,立刻蹲在一旁嘔吐。
方岩臉色自然也不好,卻也強自懾定心神看了數眼。
顯然,司馬風儀走到這裡時遇到了伏擊,被一把極快的刀一斬兩斷。
因為司馬風儀走勢甚急甚快,偏生遇上了一把極快的刀,所以司馬風儀下半身被砍下不能再走動,上半身還往外衝出了十數步方才倒下,而內臟,便盡數灑在這十數步中間了。
剛才也有鏢師被那隨著司馬風儀的小廝一刀砍死,死的時候卻還勉強算是個全屍,誰想片刻之後,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司馬堂主竟落著個如此可怕的慘死!相對而言,方才那鏢師死得還算是幸福了。
跟隨司馬風儀的那小廝早已不見了。也許這人識趣得多,一聽得舒望星的聲音,便知絕不是對手,悄悄走了,眾人都為場中那場激烈的打鬥和那悲愴的聲音所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
但是誰殺死了司馬風儀呢?
有人猜是方才歌吟的那男子。
眾人都感覺到那歌吟聲那動人心魄的力量,也看得出那歌吟對這場戰局的影響。
但方岩立刻道:"不是他。"他不能容忍有人誤會傷害到舒望星。
眾人便知他跟這歌吟的男子必是相熟的了,甚至猜到這人必和方岩一身絕學有關,不敢再亂說。
但方岩也知道這事跟舒望星有關係。
他見過這樣殘忍的刀法。雖然當時那些人不是被一刀兩斷。
三年之前,小蝶--謝飛蝶不就是用極殘忍的刀法殺死了那些劫鏢盜賊,嚇昏了當年的自己?
舒望星雖未現身,卻顯然已來了,謝飛蝶怎會不來?
只不知這司馬風儀是怎麼惹火了這姑奶奶,竟被這般砍死!
可也許謝飛蝶做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方岩仿佛又看見舒望星用責怪卻無奈的眼神看著謝飛蝶。
他不禁苦笑。
抬眼看天,月正明。
清輝素影,輕霜如夢。
舒望星在哪裡呢?
第七章 神風山莊方岩雖知舒望星不願現身,還是在如意居及鏢局周圍轉悠了數圈方才回來。這時幾個老成的鏢師領頭處理了司馬風儀的屍體,安慰了一番受驚不淺的王掌柜夫婦一家,帶了受傷弟子和雲英等回到鏢局了。
林如龍見到三名得意弟子都受了傷,大是詫異,忙叫人來問明緣由。
當得知方岩已可與天正教堂主級的人物匹敵時大為驚詫,對那神秘的男子和馬風儀被殺之事更是摸不著頭腦,但知道從此必和天正教結下深仇了,一時大為頭痛,皺眉不語。
林小鳳卻嘻嘻笑道:"怕什麼?方岩的師父本領大得很,有他保護我們,才不會有事呢!"林如龍一呆道:"岩兒的師父?"方岩本有些神不守舍,待聽得林小鳳的話,也張大了嘴巴,道:"我哪裡來的師父!"林小鳳背著雙手道:"你不會告訴我你不認識那個吟詩的男子吧!我是不如你本領大,劍法高,可也看得出,他是在吟詩時教你用劍的訣竅,……好像還在藉機打擊司馬風儀!所以你開始根本打不過那司馬風儀,可後來司馬風儀卻反而好似打不過你了一般。我不懂其中的門道,可我們也不是傻子。難道說這男子是無緣無故出現的?還那麼巧,能借吟詩指點你功夫?嘿,岩哥哥,還不老實說,這人是不是你師父?他是不是一直暗中保護你?"方岩苦笑,道:"也算是你猜對了一半,他的確是授我武藝之人,卻從未曾收過我為徒。我若說我已兩年未見到他,不知道你們可肯相信?今日他突然出現,也是我意料之外。"林小鳳撅著嘴巴還待再說,雲英已插口道:"我相信。"原來她早已醒了,只是面色還很是蒼白。
林如龍看向雲英。
雲英道:"司馬風儀離開之後,岩哥哥曾叫了聲大哥,如果我不曾猜錯,岩哥哥叫他的師父--就是授藝之人叫做大哥吧。後來我們回來,岩哥哥還在外面四處轉悠,分明是在找人,當然便是找他的大哥了,如果岩哥哥隨時能找到他,何必還苦苦找他?"林如龍思索道:"那麼,如果我們鏢局有事,岩兒這位大哥,會不會出手相助?"方岩低頭細想,從突然出現的劍譜,和在危急之際舒望星竟能及時相援來看,舒望星應常在青州來往,甚至常常會來看看自己,所以才能知道自己有險,依他個性,自是不會坐視不理。但舒望星和謝飛蝶好容易才能在一起,要他公然露面顯然是不可能;便是他暗中出手,也必顧慮別人看出自己身手。說不準,這司馬風儀便是因為知道了些舒望星的背景才遭了謝飛蝶毒手呢。想到這裡,他嘆息道:"我實在不知道。不過,只怕,他未必肯出手。"林如龍明知他必有隱情未曾講明,也不好向下追問,只嘆道:"只怕咱們振遠鏢局好日子到頭了。"林小鳳道:"這天正教,真的會一怒滅了我們振遠鏢局麼?"雲英愁道:"姨父,咱們要不要避一避?從這司馬風儀的身手來看,咱們這裡的鏢師,只怕除了岩哥和您之外,無人能是其敵手。"林小鳳道:"不然我們就到幽州、洛陽找哥哥們去。"林如龍搖搖頭,道:"傻孩子!幽州、洛陽就沒有天正教勢力麼?"方岩道:"現在看來只能先聯合青州幾位身手高明的武林同道,看看他們可肯出手相助了。"林如龍道:"長風鏢局的韓威、振威鏢局的黃業武大概是沒問題的。我白天便去和他們通了氣,他們隨即給了回話,說明天便來商議。神風山莊的田大俠,執青州武林之牛耳,我們一向對其禮敬有加,他對岩兒也素來另眼相待,現在我們有難向他相求,想來必也不會拒絕,明天一早我便親自帶上禮物去拜訪他。青州雙俠萍蹤無定,只好托人慢慢找了。南宮家家主南宮笛的弟弟南宮簫,當年倒是與我同過患難的好友,誰知梵天宮一戰,竟然英年早夭,南宮笛性情古怪,我跟南宮家來往就不多了。這時有事去求他,只怕未必會理睬我們。"林小鳳眨巴著大眼睛道:"傳說南宮大小姐南宮踏雪是峨嵋山寂心師太的得意弟子,長得美麗非凡,同在青州,我居然還未看見過呢。"雲英道:"我卻聽說這南宮大小姐很是驕傲呢。"林如龍笑道:"這女孩子出身名門,武功又高,容貌又美,捧得人自然就多,驕傲自是難免的。"林小鳳嘟著小嘴道:"什麼武功又高,容貌又美?我看應該是容貌又美,武功又高!人家必定是看她長得美才誇她武功高來著。"林如龍苦笑道:"你這孩子!可不是吃不著說葡萄酸麼?自己不好好練功,就見不得人家本領大了,務要說人家仗的是容貌。得了,且不提,你們一定也鬧得乏了,先去睡吧。岩兒,你明早辛苦一趟吧,和我一起去拜訪田大俠。我幾次見到他,他都對你讚不絕口呢。"眾人一時退了,各去安歇不提。
這夜方岩並未睡好,一時想起舒望星,好生想念;一時想起天淚劍法中新悟出的精妙之處,細細回味,興奮異常;再想起目下已與天正教正面為敵,前路艱難,又有些發愁。至於明日見到青州人人景仰、首屈一指的神風大俠,倒已不能勾起他特別大的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