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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弄苓認定北極乃白石弟子的轉世,將他送入朧月窟盡力治療,卻只能暫時保住一命,往日風姿颯颯笑傲天下的北極,筋脈盡斷,武功全廢,只能纏綿病榻,每日對著石窟頂上冰冷而怪異的花紋,思念自己的妻兒。南宮踏雪寸步不離守在朧月窟,勸慰他,照顧他,細心地煎藥餵食,甚至不顧自己是未出閣的姑娘家,為他清潔身體,更換衣衫,用自己的身子,去溫暖北極冰冷麻木的軀體。
三個月後,北極病勢依舊沒有好轉,他知自己再不可能恢復,不想再拖累他人,開始拒絕南宮踏雪的照顧,姜弄苓的治療,悄然等死。也便是在這時,偶然游離出的絕望靈息,為月神察覺,終又失散。
南宮踏雪無技可施時,極樂殿來襲。領頭之人是極樂殿主的心腹愛將銷魂,一身本領並不比殿主仇綾羅差。據說他對仇綾羅屢起色心,連她的侍女都敢污辱,其放縱色膽,由此可見一斑。仇綾羅後來承諾,只要銷魂能從秀樂長真天取回全本天心訣,便下嫁於他。他竟真的帶了自己的部分人馬,仗著已學會的一冊天心訣攻入洞天之中。
洞天之中,多是普通修仙之人,於卻敵對陣這套一竅不通,被斬殺殆盡,一直攻入禁地朧月窟,制住姜弄苓和南宮踏雪,逼問天心訣下落。在此期間,連重傷臥床的北極都被他數番折辱,更別提身為女子的南宮踏雪了。她在北極眼前,慘遭銷魂污辱蹂躪。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北極心中處於什麼樣的地位,也不知道自己遭受的羞辱對於北極又是怎樣的折磨。
但在人人都有求死之念時,北極突然出手,一出手,便是他們從未見過的術法,將措不及防的銷魂打成重傷。姜弄苓趁機一旁協助,利用白石真人留下的機關,將銷魂等極樂殿黨羽一網打盡。
原來,北極日日所對的石壁上那些奇異花紋,正是用世人所不解的仙家文字所記載的全部天心訣術法。重重挫辱和打擊後,北極被喚出了埋藏在腦海最深處的部分前世記憶,突然之間領會了石壁上花紋的意義,憑了他絕頂聰明,硬是現學現用一舉擊敗銷魂。
滅了銷魂等人,姜弄苓也油盡燈枯。臨死前,他將秀樂長真天交給北極,並要北極發誓,娶南宮踏雪為妻,好好待她一世。
北極應允,娶了南宮踏雪,並用病弱的身體承擔起重整秀樂長真天的責任。
他一諾千金,這麼多年來,不曾辜負姜弄苓,不曾辜負南宮踏雪,亦不曾辜負將秀樂長真天遺下的白石真人。
可他卻辜負了謝飛蝶,辜負了元兒,甚至辜負了他自己。
他究竟有多艱難,才能這麼多年一步一步走下來,不提一字相思,不道一句辛苦。
誰又辨得清,那漫天的冰雪洞天,到底是因為他的術法,還是因為他寒到徹骨的心……南宮踏雪緩緩述完,神色居然漸漸平靜,連一向如霧如煙的眸子也格外清明,如映了天空的潔淨悠遠。
"謝姐姐,你明白了麼?我們在患難里相扶相攜了這許多歲月,他再怎麼滿心裡是姐姐,也不肯舍了我不理。因為他是舒望星啊,你的舒望星,我的舒望星。"南宮踏雪微笑恬淡,悠遠望著流雲飄飄,慢慢道:"可惜我配不起他,以前配不起,以後,更配不起。"南宮踏雪的身體彎曲,漸漸綣縮起來。月神將弟弟抱在懷裡,盯住她,忽然躍起,一把拉開她的手。
一柄利匕,不知何時扎入她腹中致命處。鮮血並不若舒望星那般噴涌,但連她手上肌膚的顏色都已泛出青白來,顯然內腔正大量出血。
月神啞著嗓子道:"傻丫頭,你這是在做什麼?"南宮踏雪安靜笑了笑道:"謝姐姐回來了。如果望星能活下來,自然有她伴著,一世快快樂樂活著;如果望星活不了,那麼我可以在下面守著他,也免得他……孤孤……單……單……"南宮踏雪已說不出話來,只仆在地上,將手伸沉睡的惜兒,撫住她的玫瑰色可愛面頰。
"我會照顧她,如同照顧她的哥哥。"月神輕輕說。
那隻蒼白的手便垂下,再也不動彈,突然清明的眸子,又突然黯淡,似燭火熄滅時最後的餘光一閃,便永遠歸於沉寂和黑暗。
月神輕柔小心地將她半睜的眸子抹上,用舒望星的披風將她臉龐蓋住,黯然道:"這樣的女子配不起我弟弟,誰又配得起我弟弟?你麼?"他吐出最後兩個字時,嘴角揚起,聲調提高,已是說不出的凌厲冰冷。
謝飛蝶木然坐於青糙間,面色如萎落的梨花瓣,蒼白憔悴。風吹過,已將面頰之上的淚斑吹得幹了,澀澀地繃著。
"是,我錯了。"謝飛蝶頹然道:"我是知他的,本該再多信他一些。可我又怎能容他……容他……"她愛北極入骨,那種瘋狂已讓她狹礙到無法容忍那愛情有一絲瑕疵,又怎能容他心裡居然有另外的女子?
"所以,我也一直容不得你。"月神冷冷道,已是殺機凜冽,激得樹間枝葉抖索,花瓣凋零。
謝飛蝶不屈抬頭,高聲道:"我一心待他,也只願他一心待我,我有錯麼?如非你從中阻撓,我和他必是天下最快樂最幸福的夫妻,又怎會落到如此下場?"月神不料這女子到此時還如此狷狂不羈,冷笑道:"這麼說,這一刀,還是我逼你刺向望星的?"謝飛蝶漆黑的眸子跳躍著火焰,直視月神冷到灼人的神情,昂首道:"是,是我刺的。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會去彌補。""你怎麼彌補?你怎麼還我一個弟弟來!"月神將弟弟抱得更緊了,已無法掩住眉宇間的憤恨和心疼。謝飛蝶這刀下手極重,舒望星又未曾閃避,臟腑受損極重,即便月神以內力養護,也拖不了多長時間了。若非舒望星昏迷之前依舊對這女子戀戀不捨,只怕他早將她一掌打死了。
謝飛蝶將單刀入鞘,修眉一軒,道:"我知道極樂殿有一種鎮殿之寶,叫錦瑟華年珠,據傳可以易經伐髓,起死回生。你帶瞭望星去前面的鎮子等我,三日之內,我會把錦瑟華年珠帶回來。"她走近月神,俯下身子,旁若無人在舒望星面龐親了一下,凝注片刻,立起身來,毫不躊躇出林而去。
那一步一步,快捷有力;衣袍揚處,獵獵生風。
月神眼看這膽大妄為的女子頭也不回離去,不知是該佩服還是憎惡。
方岩等趕到時,垂死的北極躺在月神身畔,沉睡的惜兒臥在母親身側,而她的母親,已經冷了。
"走吧。"月神疲倦道:"我們到前面的鎮子裡等謝飛蝶。"方岩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麼事,月神已抱起北極邁出步伐。他最後留下的話語森冷肅殺。
"如果三日內她回來便罷了;如果她不來,我便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她,拿她生殉我的北極。"
第七十章 錦瑟華年紅顏嘆極樂殿並無任何歡樂。
所有在極樂殿裡意圖找到極樂世界的弟子,都只留下了關於死亡和黑暗的地獄般的記憶。
因為極樂殿,本是拿生魂死魄修煉功法的靈界魔窟。即便身稟天心訣的極樂殿主仇綾羅,也曾大量修習鬼道心法。
但極樂殿偏有一仙家至寶--錦瑟華年珠。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不知哪一位仙道人物,在與極樂殿交鋒時遺落了那萌生於惆悵與希望之中的錦瑟華年珠。
它是極樂殿的勝利,亦是極樂殿的聖物。
可惜他們只能遙望明珠的光輝,感受那澄澈心靈的絕代芳華氣韻,卻不敢用它來為自己脫胎換骨,增加功力。
因為錦瑟華年珠本是仙物,與極樂殿所修鬼道靈力正是相剋相衝。雖是天下至寶,可對極樂殿來說,卻只可遠觀欣賞,不可褻玩使用。
而北極自幼所修,便是正宗道法玄門功夫,入了秀樂長真天,所學更是仙家之術。錦瑟華年珠,將是救治他的極佳良藥。
極樂殿幾度與圓月谷激戰,修為較高的弟子傷亡很大,內部防守已極是鬆懈,便是有人見了謝飛蝶,也無人會阻攔。她已經在這裡呆了四年,和他們一起修習鬼道,早被視為同類。
何況,誰都知道她是仇綾羅的結拜姐妹。
極樂殿最深處,打開厚重的石門,是一池如墨的黑水,黑水之中,無水而波,一聞人氣,更是蠢蠢欲動,無數道細浪翻滾,徑沖向謝飛蝶,黑水上方,黑氣瞬時瀰漫,交織成駭人的森森鬼氣,如透骨涼水,直撲心肺。
謝飛蝶明亮眼眸掠過池中央一處凸出的平坦石台。
極微淡的光影,正從一隻描著五精蓮花的錦匣里散出。
寶珠依然在原處。
謝飛蝶鬆一口氣,迅速飛起,踏上那一波波的細浪,越向前方。
她的身周,亦是黑氣,甚至帶了一種凜冽殺氣,濃郁得壓得過任何怨魂所散冤怒之氣,所經之處,細浪均在微微瑟縮,竟不敢弄法相害。
此池之中,不知積蓄了多少不得超生的怨魂,鬼氣縱橫,是鬼道之人的修煉寶地,卻是仙道中人最忌之地。他們的仙家靈力,正是怨魂們得以超脫生天重入輪迴的唯一機會。但即便佛佗轉世,想把這裡累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怨魂一一超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雖有修仙者想取錦瑟華年珠,卻均是無功而返。一旦給這無數的怨魂纏上,一身修為盡毀不說,也許連魂魄都會給怨魂當作美食吞噬,連重入六道的機會都沒有。
但謝飛蝶不怕。她已隨仇綾羅來過多次,甚至也曾拿池中魂魄煉過術法。只因知舒望星自幼所修的靈力極是純正,自己與他夫妻一體,若煉得太過邪門,他日相聚之時,多半會損著他的根基,因此也不甚用心,多半還在自己的刀法上用功。好在此時那些怨魂還記得仇綾羅的手段,瑟縮著不敢去傷謝飛蝶。
謝飛蝶輕易便飄到石台之上,正要去取嵌入其中的錦匣時,一隻雪白的手拂過,錦匣已是不見。
謝飛蝶變了臉色,忽而輕笑道:"弦冰,你回來了麼?真好!"那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弦冰,悄然飄到石上。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容,雪白的頭髮,連眸中都反she著冷冷的雪白光澤。
但這種光澤,似乎沒有原先的神采,即便淡淡微笑時,都看不出一絲生機來。
他淡淡微笑時,面龐分明閃過一抹譏諷。他嘆道:"小蝶,雖然我知道你心裡在恨我為何還沒死去,但你肯虛情假意向我問一聲好,我還是很高興的。"謝飛蝶緩緩走近他,微笑道:"弦冰,你也把我看得忒無情了。四年相處,多蒙照料,小蝶並非糙木,聞得你出事,可是一直牽掛至今呢。"她正說著,已驀地出掌,向弦冰手上的錦匣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