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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記掛了雲英和外界情況,出了白雲山,方岩徑去了賈家祠堂,找此間舵主老賈了解情況。
老賈見小嫣好端端站在眼前,又驚又喜,笑道:"果然是圓月谷弟子本領通天,居然真能找出秀樂長真天來!"方岩心中有事,略一謙遜,便打聽雲英與目前江湖動態。
老賈驚訝道:"那位雲姑娘不是與方公子一併入山的麼?後來卻是未見。江湖上目前也安靜,未聽說有甚的大事發生。"方岩知雲英必直接跟了葉驚鷗離去,心下略覺惴惴,轉而想到,既然江湖之中甚是寧靜,以二人身手,即便有傷在身,也大可不必擔心,因記掛著月神安危,遂不再耽擱,起身告辭。
老賈遠遠送了出來,突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道:"方公子,有一事,倒也算不得大,不過似與貴谷和天水宮有關。"方岩忙問道:"何事?"老賈道:"當日你們從燕山出發前往白雲洲而來,而天水宮少主亦帶了舒二小姐等人去圓月谷,一路之上,似受了不少狙擊,拖宕了好多天才到達圓月谷。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留在圓月谷,原班人馬在第二天又從圓月谷出發,從終南山迤邐向東北方而去,不知最終打算去哪裡?也不知是不是天水宮少主想把小晴他們請到東海的天水宮去住些日子。"方岩點頭道:"也許吧。"心下卻知,若論舒、明兩家交情,雖然有此可能,但小晴偷偷跑出,這許多日子不曾回谷去,按月神的個性,自然不會輕易再放她出去。何況那一路狙擊他們的人,竟能逼得雙明鏡一再拖宕行程,身手顯然不同尋常,不知又是什麼人?如果下手的是極樂殿,回谷稟明月神,月神必有採取行動,更不可能放了小晴等離開了。
方岩苦思不得其解,只得先行辭了老賈,帶了小嫣,兼程趕向圓月谷。
好在小嫣雖是清瘦些,但有著之前的武功底子,身骨子倒還健壯,與他合乘了一匹馬,每一晝夜換上一匹,居然也不曾叫苦,頂多倦了時不顧馬行顛簸,伏在方岩懷中睡覺。
方岩用斗蓬將她裹了,縛於胸前,一路聽她醒時嘰喳絮語,睡時平穩心跳,倒也不覺寂寞,只是想及雲英與葉驚鷗時,心中好生負疚牽掛。
這日行至午時,沿了一道斜坡繞轉山路,計算著過了這段山路,便是可以憩息的小鎮,而離圓月谷也越發得近了。
眼見山間濃蔭滴翠,翠華籠地,環境甚是安謐清幽,卻有小獸奔來馳去,又有驚鳥不時從林間掠起,正驚訝時,但見如波起伏的碧綠林濤之中,有一道熟悉劍光在山頂處依約閃過,分明是天水宮雙明鏡的寶劍流光。
方岩忙驅馬沖向前方,果聽得熟悉呼喝之聲,卻是雙明鏡、小晴、梁小飛等一行五人正與人纏鬥。
攔截雙明鏡等人的對手,足有十餘人,身手俱是不凡,有用術法的,亦有用武功的,其中又有兩位方岩的老相識,叫方岩一眼看去,恨得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當日天正教天艮堂的堂主,良藥無醫秋良藥,以及神偷妙手空空兒。
這二人,正是害了當年白楊村全村性命的罪魁禍首。空空兒的背叛,加上秋良藥的劇毒"北風烈",枉送了白楊村近百條人命,包括了方岩許多一起長大的弟兄和視如母親的林夫人。後來更因為行跡暴露,連林小鳳等人亦慘死於展別離手下。
天正教教主皇甫青雲宣布解散天正教,退隱江湖之後,這二人便隨之失蹤。方岩記掛著當日之仇,並無釋懷之日,但請紅塵樓再三打聽,終無一點行跡可尋,只得罷了,今日突然見著,又見小晴與梁小飛披頭散髮,神思恍惚,分明中了毒,頓時新仇舊恨,紛至沓來,蒼玉寶劍感應主人心中殺氣,不待去拔,便自己鏗鏘出鞘,幽然閃著凌肅光芒。
睡夢中的小嫣被方岩抱下馬帶到一邊,才揉起眼睛,茫然望著眼前刀劍錯亂的廝殺現場,問道:"怎麼了?這裡怎麼這麼多人打架?咦,那人我認識,是天水宮的雙叔叔啊。"方岩知她自清醒後便沒再用過武功,也不知到底還有沒有自保之力,只胡亂塞了柄寶劍給她,柔聲道:"他們給壞人纏著,岩哥哥得去幫他們。你躲在這裡,有人近前來就拿劍砍他,知道嗎?"小嫣接過劍來,低了頭,面色漸漸迷惘,喃喃道:"我似乎應該會劍法才對啊。我是圓月谷的廣寒宮主啊!"方岩顧不得解釋,將她推向一棵老槐背後,糙糙掩住身軀,便揚劍而飛,一道蒼涼青光,瑩瑩如幽夜裡閃動的陰陰磷火,直逼秋良藥。
血債血償。
今日蒼玉寶劍上所挾的,是無辜被殘害的白楊村近百幽魂!
秋良藥對敵之人,正是小晴和梁小飛。天水宮弟子一見秋良藥便所準備,將百毒不侵的天一聖水先行服用過,卻未及給小晴和梁小飛服下,便已被如幽魂般冒出的怪異靈界高手和天正教舊部纏上。小晴和梁小飛出身名門,武功自是不弱,二人聯手,雖未必及得上秋良藥,也未必便輸了。誰知一將手便中了毒,一邊對敵一邊驅毒,卻萬萬不是秋良藥對手了。雙明鏡早發現二人危急,但給一群高手纏住,無論如何騰不出手來,已是急得滿頭冷汗,忽見方岩出手,不覺大喜,叫道:"方兄弟,小心他的毒!""知道。"方岩在空中應了一聲,已將劍上瑩瑩磷火,呈泰山壓頂之勢,劈頭蓋臉壓將過去。亦是類似離恨天的抑鬱之氣,卻比天淚劍法多了幾分詭譎霸道,正是月神在舒望星出事後自離恨天中悟出的望星劍法。
望星劍法脫胎自離恨天,經了一代宗主月神的琢磨探究,絕不像舒望星和舒望星所研劍法那般溫和內斂,純然的霸氣,帶了森森的寒意,恍如將世間所有的幽恨暗怒,盡集於劍尖之上,以銳不可擋的破天氣勢,捲起漫天殺氣,應和主人恨到極致的傷痛,洶湧如錢塘海cháo,人立而起,傾天而來。
秋良藥匆忙抵敵,但覺劍雨點點,如流星乍出,連連折身騰挪,方才避過一擊,尚未及施展他的毒術,便聽一聲聲怒吼,如地獄中的數百幽魂向天哀嚎,抬頭際,數頭巨龍揚首舞爪,圓目怒瞪,飛撲而來,說不清是劍氣的凌逼還是巨龍的撕扯,身上所有的肌膚瞬間迸裂,滿眼是血肉紛飛。
凌亂的最後意識里,聽到小晴和梁小飛驚喜喚著:"岩哥哥!"方岩,當年那不起眼的小小劍客,已是圓月谷頂尖的高手。
他是天艮堂一堂之主,竟逃不過方岩憤怒一擊,幾乎化為一團肉蘼。
第六十一章東風含情恨懷少方岩再出劍,卻未變招,依舊是最凌厲的八龍現身,在蒼青的劍氣指引之下,呈毀天滅地之勢,洶湧如濤,直卷前方對手。
血肉橫飛,甚至聽不到死亡前的呼嚎。所謂冥界高手,在殺氣倏地閃現之前,根本來不及動用術法,便已被絞斷骨骼。
這等凌厲殺氣,連雙明鏡都看得呆了,不由打了個寒噤,也料著這其中定然有方岩不共戴天之仇人,方才引得這漸漸成熟穩重的青年如此殺機大起,跡近魔道。
他的仇人早已變了臉色,在龍騰劍躍之際,已仗了他高妙的輕功,悄然向林邊退去,眼看已躍入林中,湮滅在濃綠翠蔭之中。
方岩一聲長嘯,蒼玉劍驀地脫手,引延出一道雖不璀璨卻極奪目的凌厲青芒,如筆直的閃電,毫不遲疑扎入空空兒背心,一劍洞穿。
空空兒被那劍勢所帶,居然改了向前沖的方向,隨了那劍氣,跌下前方,竟給深深釘入老松之中,瘦乾的身軀高高掛著,如一條風乾的魚。
空氣一時凝滯,剩餘不多幾名襲擊者多是修習術法之人,不聲不響借物遁去,而雙明鏡和金剪、殘錦兩名天水宮弟子竟未曾想到前去追擊,只是愕然看著方岩靜靜立於一片血肉狼藉之中,淚流滿面。
林夫人,小鳳,弟兄們,還有那曾經在雪原中快樂奔跑的少男少女,都請安息吧!
雙明鏡將天一聖水分給小晴、梁小飛服了。梁小飛顧不得調理傷勢,便跑到方岩身畔大呼小叫:"岩哥哥,你這劍法也實在太帥了!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劍法,真是瘋了!也不知月神和北極當年的劍法又是何等的霸絕天下!"小晴轉將腦袋轉來轉去,四下打量後詢問道:"岩哥哥,你不是和雲姐姐帶了我姐姐去秀樂長真天了麼?怎不見她們?"方岩情緒略定,收了劍往小嫣藏身的老槐走去。
但老槐背後,空無一人,只那無人騎的馬兒散漫地甩著尾巴,低頭啃齧青糙。
方岩的臉頓時白了,方才的激動,立刻為另一種揪心的倉皇恐懼替代。
雙明鏡瞧出不對,忙走上前來,問道:"怎麼了?"方岩啞著嗓子道:"小嫣,小嫣不見了。"梁小飛"啊"了一聲,旋即道:"舒大小姐已經治癒了麼?那應該不用怕吧,廣寒宮主的武功智慧,可不是吹出來的!"方岩已邁開步伐,四處搜尋著,已忍不住焦躁道:"她的身體並未全復,懵懵懂懂,只怕並不會用武功。""天!"小晴已失聲叫起來,"姐姐""姐姐"四處呼喚。
雙明鏡亦知事態嚴重,剛剛那些逃走之人,身手俱是不凡,若小嫣落入他們手上,就麻煩了,也顧不得問明事情原委,匆忙安排了金剪、殘錦分幾路尋找。
眼見日頭一點點下沉,眾人喚得嗓子都啞了,小嫣依舊杳無蹤影。
眾人重新匯聚到小嫣失蹤的那株老槐下時,方岩慘白著臉,在眾人身後一一掃過,確定小嫣不在其列時,已搖晃著身子,一手拍在老槐粗大樹幹之上,另一手按緊疼痛的心口,忽然"嗤"地一聲,已噴出一口鮮血來,點點落在他石青色的袍袖上,暗黑如一團團的墨jú。
雙明鏡知他無法忍受這種再度失去的痛楚,一時急痛攻心,血氣逆行不暢,忙挽住他道:"方兄弟,冷靜!"方岩應道:"我知道,我知道要冷靜。"話猶未了,已又是一團鮮血湧上,"哇"地吐了出來。
冷靜,原不是說做到就能做到的。正如感情,並不是說斷就能斷得了的。
他終究只是痴人,有情有義有心有肝的痴人。
"岩哥哥,你怎麼了?"有人那麼輕輕而清脆地問。
那一個瞬間,方岩的心跳仿佛停止,而其他人也一時屏住了呼吸。
尋他千百度亦不見的小嫣,背著夕陽緩緩走來,淡紫的長衫給鑲了金紅的邊條,閃著嫵媚而溫柔的光暈,絢麗得像一個觸摸得到的春日夢境。
"小嫣!"方岩喚一聲,已衝過去,將她緊緊擁在懷裡,緊緊擁著,恨不能將她的整個身子,溶入到自己的骨血中來。
"岩哥哥,你為什麼吐血?剛才打架受傷了麼?"小嫣溫柔地用面頰蹭著方岩慘白面龐,嫣然笑著,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