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頁
她的武功,實是刻苦研習過的,那日雖見到小晴以幻月劍法贏了擲骰子,終有些不以為然,認為小晴必是借了幻月劍法的高妙技巧才僥倖成功,真正實力,必然遠不如自己。
不料真的動上手時,小晴劍法揮灑處,瀟灑隨意,宛轉自如,雖穿了一身普通男裝,面目也有意化妝得平淡不奇,但運劍之時,舉止曼妙,步履輕盈,行動處如幻如夢,映著那碧月幽篁,如凌波仙子下凡,儼然一派大家風範。
秋晚袖以飛綾制敵,以柔克剛,亦已是一派高手,行走江湖之際,鮮有敵手,對敵小晴之際,卻大是吃力。只因幻月劍法,雖是霸道,卻偏陰柔一道,加上小晴本是女子之軀,運功行氣之際,更是柔媚,劍光流動,如飛雪飄灑,穿梭於綠綾之中,居然遊刃有餘,不時將秋晚袖的綠綾畫上一畫,秋晚袖每每及時收手,不曾將綠綾割斷,卻也被劍光割裂數處,綠色的絲線如髮絲般在風中亂舞。
梁小飛見小晴絲毫不遜於那秋晚袖,大是高興,在一旁拍手大笑,叫好連連。
葉出塵暗暗皺眉,忽然欺身上前,劍光橫切,反撩小晴,一手將秋晚袖推了一推,恰將她推出戰團。
小晴見那一撩之勢,剛猛有力,不敢輕慢,一式"明月清光",劍氣似水銀漫開,直湧向葉出塵。兩劍甫相接,小晴只覺一陣寒氣從劍身直襲心頭,連打幾個寒噤,半條手臂都似麻木了。
正驚懼間,黑影一閃,已有人掩到自己面前,護住自己,然後出劍。
深墨色的光澤在月下有幾分妖異,但劍華如練似匹,犀利快捷,連出三劍,正將葉出塵逼退三步。
葉出塵凝神欲再出招,那青衣的劍客已疾退數步,收劍而立,輕輕一笑道:"我師妹年紀尚幼,冒犯了秋女俠,葉大俠名滿江湖,不致與她為難罷。"他說得雲淡風輕,卻將"女俠"、"大俠"兩字咬得特別重,聽來竟有幾分譏諷的味道。
葉出塵望著圓月谷年輕的天樞宮主,默立片刻,道:"圓月谷弟子,果然名不虛傳。"梁小飛嘆道:"冰雪城卻有些名不副實,居然兩個盛名之下的高手欺負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也不怕羞。"方岩扶著小晴走向自己的房間,悠然道:"小飛,別亂說了。冰雪城名門大派,只不過是跟我們小晴開個玩笑罷了,別放心上。"梁小飛大大不服,重重頓了一下腳,罵了聲:"不要臉!"轉身回自己屋子。
秋晚袖怒道:"我師兄只是好意勸架罷了,你敢如此無禮?"葉出塵臉色卻變得有些青白。方才他看似欲將二人分開,實則暗以冰雪神功暗襲小晴,實在是不大光明。
雙明鏡緩緩步出,負手望天,笑道:"今天月色真不錯。打呀殺呀實在有些掃興呢。不知此刻刀神他老人家睡了沒有?"葉出塵、秋晚袖相視一眼,悄然退回自己房間。
刀神的壽誕大喜,若刀神門知曉動手之事,未免見怪。
第五十章 驚鴻影方岩細察小晴情形,雖一時不察為寒氣所侵,但內力根基素穩,休息片刻,便已無礙,又勸小晴莫去找冰雪城弟子生事。
小晴只恨恨不語,梁小飛卻直抱怨,怪方岩為何不出手重些,好教訓教訓那對師兄妹。林如龍、田笑風持重,自然站在方岩一邊,知道梁小飛、舒景晴俱不是普通世家子弟,又不太相熟,自是不好多說。
雙明鏡倒過來勸慰幾句,因時間很是不早,讓各人先回了各自的房間睡覺。
梁小飛到底年輕,一沾枕頭便呼呼睡著。方岩默然躺在床上良久,依舊無絲毫睡意,遂靜坐運起功來,不一時,但覺心空靈明,胸懷澄澈,幾可聽得見每一朵麥香花瓣靜靜綻放,每一片雪白瓊花悄悄飄落的聲音。
正沉凝間,某處忽然有一種微微的異響,帶著夜風拂動衣帶的輕蔌,在空中流過。從空中聲氣的流動看來,那人的輕功,早臻一流之境。
方岩知這裡是刀神門,必有高手如雲,便是有何事端,亦不想參與其中,因此也不出去張望。
誰知不過片刻,又是一陣相同的動靜飄過。又片刻之後,第三陣同樣的聲氣流動。
方岩心下奇怪,刀神門半夜三更,哪裡來那許多的高手,而且看來輕功相若。
再過盞茶工夫,又有人飄過,這次有兩個人。飄過時,還有極輕微的一句話,甚至可以說是斷續的幾個字:"舒家那妮子……妙劍在這裡……"方岩腦子轟然一聲,攜了劍飛出窗戶,如影子般落在地上,飄向那兩個消失的方向。
小嫣,小嫣,多年沒找到你,難道你竟在刀神門麼?你又為何在這裡?是不是誰困住了你?
北極,北極呢?至今未見,莫非他重傷之餘也落到了什麼人手中?
方岩全然失去素來的冷靜,風一般飄向那淡淡影子。
殘月朦朦,素影驚鴻。
遠遠,幽幽的兩點影子消失在前方的圍牆之中。
方岩的前方,又是一重院落。
院落之前,分明立著一個石碑:刀神重地,閒雜弟子止步。
這是禁地,甚至對於刀神門弟子亦是禁地。
方岩猶豫。
刀神門,一個和圓月谷一樣神秘的地方,而且有一個連月神都敬畏的刀神在。
刀神,和劍尊一樣的武林的神,就在這半山坡的某處悄然隱居。
這個,深深院落,層層樓宇,掛著檐馬,在風中丁當,又有重重花木,飄著含笑和玉蘭的馥郁芳香。刀神,有多少的可能就在其中?
方岩悄無聲息如紙一般飄到圍牆旁的一棵梧桐之上。
依稀,一個淡色衣裳的女子,在一片淡紫的海棠花叢里一閃而逝。
那女子,身形有些陌生,偏偏帶了一種方岩熟悉的氣息。
而那一閃而逝的身形,分明是圓月谷的獨傳步法!
顏如嬌花,似見其人。
笑語嫣然,似聞其聲。
這若驚鴻的影,是她?
小嫣!小嫣!
方岩熱血上沖,飛鳥般從梧桐之上飄出,飄遠,鬼魅般飄入了園中。即便是刀神的四大弟子在這裡,也未必能發現多了一個他。
他的武學境界,比起四年多前高了不知幾數倍,尤其內功方面,月神加意用各類靈藥為他提升內力,使他的內力足以配合圓月谷的任何一種劍法和功法。
方岩進入那片海棠之中細細探查,只覺那漫漫花香,不如含笑,卻清素怡人;方才那淡衣的女子飄過的地方,分明有著數棵與那夜南宮府力戰高飛時一般的海棠。
方岩似有淚欲涌,方上前兩步,忽覺天旋地轉。
細辨處,不是天旋,亦非地轉,只是海棠再動。
方岩忙屏氣斂心,默默細察。
亦非海棠動,原來是心動。
數十株花樹,居然排著一個陣勢。
如在四年前,方岩必然受困其中無計可施。
但圓月谷本身便是處於陣法保護之中,鬼宿尊者更是除武帝坐下的無天外最厲害的布陣大家之一。方岩久在圓月谷之中,又受過修羅連環陣之困,自是花心思將易理卦道好生研習過,眼前的陣勢,便難他不倒了。
細辨處,該陣共乾、坤、生、死、水、火等六門,進退變化均按照五行八卦之數排列,應當是六合陣,既覺其中奧妙,破此陣法便是輕而易舉。
不過片刻,方岩已經安然從陣中脫身。只是回頭看那海棠時,依舊惆悵。
那飄然而過淡色衣衫的女子,真的是小嫣嗎?
方岩正沉吟時,夜風中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悽厲而短促,似突然被扼斷了喉嚨。
一絲寒氣,陡然升起,迅速在方岩心頭炸開。方岩僵了一僵,幾乎想也不想,向那慘叫聲處飛了過去。
那是一處兩層的小樓,屋檐處還繫著一串鈴鐺,風吹過,有一聲沒一聲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樓上有廊,廊內有門,鏤花的柚木門,虛虛掩著。
方岩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
布置得好生精緻的屋子,縈繞著淡淡的花香,淺淺的脂粉香,還有一絲屬於女子的若有若無的體香。
體香中,有著方岩方才覺出的熟悉的氣息。
方岩竭力抑制著砰砰的心跳,拔劍在手,緩緩走了進去,才又聞得腥味慢慢散出,而且越來越濃,仿佛正慢慢從身體裡流出,在某處越積越多。
輕輕飄蕩的帳幔下,凌亂的粉色衣裙,散落在四處,甚至有著女子的裹胸和褻褲。
方岩屏住呼吸,撩開帳幔。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個雪白誘人的全裸身子,面朝下躺在慢慢吸收著鮮血的錦衾之中,背上有一狹小傷口,淌著一縷鮮血。耷拉在床外的一隻如玉般的手,也緩緩滴下血來。
方岩努力鎮定心神,將那女子翻轉過身子來,絕妙的曲線已落入眼中,胸口一處傷口一樣甚是窄小,看那傷口位置,分明正中心臟,透背而過;女子必當場死去,卻還在源源不斷滲出血來。她的面容被散亂的髮絲遮住,方岩伸手向前,理開女子面容上的亂發。
那女子極是俊美,甚至有些似曾相識,此時雙目半睜,神情十分痛苦,甚至有些扭曲了。但這人絕不是小嫣。
方岩舒了一口氣,驀地心神一松,頭居然微微發暈。他垂下劍尖,正待離開這是非之地,忽聽背後一聲冷笑,殺氣漫天湧來!
方岩回頭,柳清塵、花如雪正面向自己,持刀而立。
花如雪瞟了一眼床上那美麗的女子,忽然驚呼一聲,叫了聲:"妹妹!"已衝上前抱住了那女子。
柳清塵緊盯著方岩,問花如雪道:"四師弟,如繡怎麼樣?"花如雪已哽咽出聲:"死了!"他手忙腳亂將床上錦衾努力掩住妹妹軀體,發出低低的嚎哭,手觸到一處時,忽然頓了頓,狠狠道:"妹妹被殺前,給強暴過!"方岩嘆道:"請花門主節哀順變!"柳清塵喝道:"方岩!你少惺惺作態!你把花如繡姑娘先jian後殺,當場被發現,還敢抵賴?"方岩心神巨震。
接二連三的夜行人。
有意針對自己的對話。
似有似無的小嫣氣息。
原來一切有人在布局!
布局的目的,便是現在的局面!
方岩吸一口氣,然後長長呼出,微笑道:"柳門主和花門主會這樣想麼?在二位門主的心目中,圓月谷的弟子,會做如此不肖之事麼?"他把蒼玉劍慢慢插回入鞘,悠然道:"如果我說我只是碰巧來到這裡,二位門主是不是不會相信?"柳清塵的刀光冷冽,依舊逼著方岩。但他的目光已有些遲疑。方岩居然如此鎮定,既不逃,也不叫,全然出乎柳清塵的意料。當年那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在數年磨礪之後,鋒芒盡去,反閃現出如珠似玉舒捲自若的風采來,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朗朗分明,含著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風華,釋放著寬厚的溫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