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謝飛蝶剛離去,月神已緩步進來。舒望星急要坐起身來,月神已按住他,握了他脈門細細切脈。
"沒想到極樂殿那樣的地方,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寶物。望星,瞧來你的運數,終於是否極泰來了。"月神將他的手放入被衾中,憐惜地感慨。
"我的運數?否極泰來?"舒望星惘然,然後問道:"踏雪和惜兒呢?"月神將頭扭向窗外,道:"惜兒很好。花影在照顧她。"舒望星怔了怔,嘆道:"踏雪是不是已經死了?"月神沒有提南宮踏雪。而舒望星中刀時,南宮踏雪還好端端的,但他此時語氣,仿佛早就料定她的結局一般。
月神一時無語,只拍了拍舒望星的肩。
舒望星甚至沒有問踏雪是怎麼死的,只是側過首去,竭力將眼中的淚水逼回去,咽下滿喉的哽澀,用儘量平穩的口氣道:"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阻攔我和小蝶?我想和她在一起,有一天,是一天。"月神沒有回答,緩緩踏步出去,到門檻時,他才望了一眼浩翰無邊的碧空,輕輕道:"你們的日子還長呢,現病著,不要說這等不祥的話來。"舒望星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方岩等俱是開心,小嫣、雲英等開始變著花樣弄些可口清粥來給舒望星食用--他的腸胃受損,一時只能進流食,每頓都喝白粥,未免膩了。
梁小飛和小晴年紀最輕,見了北極無恙,日日在外遊蕩玩耍。月神因有了舒望星之事,一時也懶得干預他們,更是縱了二人性子。
這日傍晚,方岩看舒望星吃了半碗粥,謝飛蝶又旁若無人與他親呢,忙告退出來,卻不見了小嫣。去找雲英詢問時,卻見她正在廚房裡給葉驚鷗煮著醒酒湯,並不曾遇到小嫣。
方岩尋了一圈不見,天已漸漸黑了。正猜測她是不是和小晴等一起外出玩耍時,院中紅影一閃,忙探頭看時,正是小嫣,拎了一壇酒,迅捷閃入葉驚鷗的房中。
這小妖精,又要做什麼?雲英那裡忙著給葉驚鷗醒酒,她居然還送酒去?
方岩正要跟上去詢問時,忽想起他們相處四年余的情份,焉知不是小嫣偶爾想起什麼,有甚麼體己話要與葉驚鷗說?一時頓住,只回了房中,隔了院子遲疑看著對面葉驚鷗房間那半掩的門。
眼見小嫣進去足足有兩柱香工夫,依舊沒有動靜。方岩心頭不安,再按捺不住,悄然躍出窗外,正要去察探時,只見紅影一閃,卻飄向廚房。
方岩見她身法靈活,眸中隱有狡黠之意,在星光下格外清亮,更添幾分疑惑,遂悄悄跟了上去,在廚房外靜聽。
只聽小嫣正急匆匆向雲英道:"英姐姐,不好啦,葉大哥又喝了好多酒,我剛才聞著酒味進去瞧,吐了一地,居然還在灌著呢!"雲英驚呼一聲,道:"他下午已喝了不少,剛特地和他說了,不能再喝了,他答應我了啊,怎的又喝了?"小嫣道:"嗯,你快去瞧瞧吧,勸他別喝傷了身子!我今天玩得累了,先回房啦!"雲英應了一聲,端了醒酒湯匆匆趕了過去。
第七十一章 暖日微醺話琴瑟小嫣藏身於一叢灌木之後,遠遠瞧她進了屋子,不久,屋中傳來碗跌落在地的清脆碎響,又隔了片刻,那半掩的門"嗒"地一聲,已被輕輕闔上,瞧那力度,卻是高手用掌風隨手帶上的,然後屋中的燭火滅了,一片靜默。
小嫣不覺立起身來,目光煜煜,溫柔地喃喃念著:"葉大哥!葉大哥!"正出神之際,忽覺肩上一緊,已給人拍了一下。忙回頭時,卻是方岩有些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低喝道:"跟我來!"小嫣一吐舌頭,垂了頭乖乖跟在他身後。
回到自己房中,方岩掩了門,拉小嫣到窗口,指了對面的屋子,沉聲問:"你在搞什麼鬼?""沒有啊。"小嫣委屈道:"我只是見葉大哥喜歡喝酒,所以買了壇好酒帶給他,誰知他就喝醉了,我怕了,才去找英姐姐的。"方岩又氣又恨看著他的小妖精,忽然有種掐死她的衝動:"死丫頭,別裝了,老實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人家哪有!你總欺負我!"小嫣嬌嗔地撲到方岩懷中,仰起面龐來蹭著他的下巴,忽而臉一側,小巧的唇已觸著方岩的唇。
方岩一時窒息,心裡幾千幾萬遍的小妖精,全給堵在喉嚨口,再罵不出半個字來。
不知過了多久,澄澈如冰雪的月光細細從窗欞篩下,投向窗邊相偎相依的一雙人影,安謐如夢。
"告訴我,小嫣,你丟失的魂魄,是不是全回來了?"方岩的聲音已全無怒氣,明明是責問,偏一開口卻溫柔異常。
小嫣"嗯"了一聲,月光下的肌膚,是半透明的玫瑰紅,她輕輕道:"與雙大哥他們相遇的那一日,你和空空兒他們打得正歡,謝家嬸嬸帶了我離開,將我失去的魂魄還給我了。叔叔一直召不回我剩餘的魂魄來,還以為我的魂魄已經毀滅了。原來卻是謝家嬸嬸見我用嫦娥奔月時心生憐惜,多半還想到了叔叔用烈火渡劫吧,所以暗中收了我散逸在外的一魂一魄,打算找機會再救我,後來見我落單,就幫我把魂魄送回了體內。"方岩果然記起小嫣失蹤那次,謝飛蝶曾經出現過,只是當時再不曾想過二人會有這麼些牽扯,一時氣結道:"你居然瞞了我那麼久!把我當猴兒耍麼?"小嫣綣在他懷中,呢喃道:"我哪裡知道你見我清醒了,還肯不肯如以前那般待我好?何況,何況我也怕遇到葉大哥……我,我負他的實在太多了。"想來也是,小嫣在過去四年多來一直與葉驚鷗相依相伴,論恩論情,她都欠得他太多,根本無法還清,想回到方岩身邊,不裝傻還能怎麼辦?難道明白和葉驚鷗說,四年多來只是想利用他忘記方岩,可最後還是無法忘記,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方岩?只怕葉驚鷗所受打擊遠不只如今這般了。
方岩哭笑不得,苦笑道:"你,你也真是太聰明了一點!方才,你給葉驚鷗的酒里,是不是加了什麼東西?"雲英自入了葉驚鷗房中,至今未見出來,傻子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小嫣詭秘笑了笑,道:"才一點點,一點點東西而已。他們兩個分明都對對方有些情意,所以英姐姐才會一直耐心照顧葉大哥,葉大哥也和我們呆一起,不提要走啦!可他們都以為對方喜歡的是別人,不肯說出一絲半點來,自然我得加些酵母,讓他們的感情發酵得更快一些啦!"方岩實在很想咬死這個妖精,可惜小妖精偏偏抬起頭來,先咬上了他。
方岩只覺那月光一圈圈投在自己眼底,身體也隨了那光暈在溫柔搖晃一般,所有的氣恨,居然只能化為痴迷而無奈的苦笑。
"谷主有難時,自然也是你暗中通知的北極大哥?"方岩嘆著,覺得自己實在很像個傻瓜。
小嫣輕笑道:"是啊。那日聽葉大哥提起約斗爹爹的可能不是皇甫青雲,更可能是個圈套時,我就很不放心,打坐時就把靈氣中的不安發散出去。我的體內,有著大量叔叔救我時殘留的靈力,叔叔果然立刻感應到了,用他的靈力與我交流,問明情況,就說一定趕來相助了。"說起來小嫣暴露出的疑點並不少。
在孔雀島時,小嫣曾日日在湖邊守望;離島上船後,北極也曾很分明地暗示過他,只是後來給月神打斷了話頭,可惜他居然一直沒有悟過來。
是不是在情人身畔的男子,都會變得比較笨?
比如他,再比如北極。
這幾日北極只與謝飛蝶每時每刻廝混在一起,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竟任性如小孩一般,叫人再想不通他為何痴迷至此。月神雖然頗有微辭,但北極身體未復,謝飛蝶又確實挽回了北極的性命和武功,一時無法發作。
小嫣又刁鑽地在方岩懷中亂蹭,不容他細想。
方岩看著樹梢頭的弦月兒,如笑得彎彎的眼角,不由哀嘆一聲,認命地緊抱住他的小妖精。
第二日,眾人聚於院中賞花閒聊時,葉驚鷗攜了雲英姍姍而來,葉驚鷗神色如常,優雅沉默,雲英亦如以往一般靜靜隨在他身後,只面容上有一抹罕見的暈紅,偶爾看向方岩的眸光,竟似有些怯怯的。
月神獨離了眾人,提了一壺水,澆著木架上的蘭花。
葉驚鷗徑直走向月神,躬聲施禮道:"月神谷主。""有事?"月神眉一軒,微覺意外。這青年似謙實傲,等待北極復原的這許多日子以來,不管是不是圓月谷弟子,眾人都對他恭恭敬敬,只這青年,從不曾正眼瞧他一眼,竟把一代宗主當了透明人。因他身份尷尬,月神也不理會。因而今日他的舉動便透著些怪異了。
葉驚鷗點頭道:"我想把貴谷弟子云英帶走。我會娶她為妻。"月神簡潔答道:"好,我沒意見。不過你必須再問一下岩兒,英兒是他帶入谷中的。"他別了一隻手在身手,另一隻手繼續提壺澆花,再不看葉驚鷗一眼。
雲英有些訕訕的,走上前道:"谷主,這事英兒應該事先跟您稟明,是英兒唐突了。"月神搖了搖頭,放下水壺,拍了拍雲英的肩,道:"記住,圓月谷是你娘家,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回來。"雲英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方岩不待葉驚鷗來問,已踏步過來,柔聲問雲英:"你真的決定了麼?"雲英抬起頭,看向方岩稜角分明的面容,一時有些迷惘,而葉驚鷗已一把拉開她,淡然道:"她自然是決定了。不然方兄還有什麼見教?"方岩微笑道:"沒什麼,其實我只想說,英兒無父無母無兄無妹,圓月谷是英兒娘家,我便是她最親的娘家人。如果英兒受了委屈,只管再回我身邊來。我本就應承過另一位女子,將會照顧她一生一世。"葉驚鷗眸深如海,一字字道:"不必了,我不會容她受半分委屈。"方岩笑道:"那便好,葉兄承諾,我自是信得過。"葉驚鷗一點頭,拉了雲英便走。
小嫣看二人並步而行,一時失神。
這時葉驚鷗已走過她身畔,忽然嘆道:"小嫣,屋後那一架薔薇,應該已經開花了。"小嫣隨口應道:"是啊,應該開花了,已經四月了。"話甫出口,臉色已是紫漲起來。
當日她與葉驚鷗隱居的忘憂谷中,正有一架薔薇,因薔薇花期頗長,二人不知多少次在花下漫步,也不知歷過多少次月圓月缺。小嫣既能想起薔薇花開,又怎會記不起同她漫步的人?
葉驚鷗鬆開雲英的手,默默與小嫣相對。而小嫣的頭卻埋了下去,好久才憋出一聲:"對不起,葉大哥。"眾目睽睽下,葉驚鷗也不答一字,只凝視她片刻,忽然用結實的臂膀將小嫣擁在懷裡,緊緊擁住,然後略一閉眼,在她額上親了一下,才迅速放開,帶了雲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