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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怔忡半天,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岩哥哥不是不敢。"她回頭向葉出塵二人嬌媚一笑,追向方岩。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方岩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他似謙實傲,綿里藏針,竟叫出口相逼的葉出塵無法回答,又仿佛在告訴所有人,圓月谷的弟子,若輕易應了一場普通的賭約,才是失了自己身份的事。
梁小飛雙手一擊,激動道:"嗨,我師父怎麼沒告訴我,方大哥這般有個性!帥呆了!"他卻不知圓月谷數年靜修磨礪,和月神的言傳身教,方岩氣度武功,均非當年可比,早已不是齊若飛當年遇到的那個質樸少年了。
只有驚詫的葉出塵、秋晚袖師兄妹,愕然當場。
第四十七章 故人次日,方岩暗遣梁小飛出去打聽,果聽得燕州城裡已是滿城風雨,都知道了圓月谷嫡傳弟子方岩帶了圓月谷弟子住在了雲來客棧,冰雪城的大美人和大劍客亦在客棧,雙方還起了衝突,親見的人極多,描述起來繪聲繪影,差點沒說成兩大門派之間的一場大戰。
同時客棧的房價也突然調高了數倍,因為太多的江湖人這日已到了燕州,且一定要住到雲來客棧里。結果除了圓月谷和冰雪城弟子所在的房間,所有的房間都漲了價。
小晴聽說,大是驚訝,笑道:"果然無jian不商。"又道:"等我呆會兒有空,一定去找這裡的老闆,務要問問,可不可以分我們幾分紅利?"方岩道:"小晴別鬧了。我們還是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刀神門吧。已到燕州,卻在此地盤留不走,刀神門知道,必覺得我們太過失禮,不給刀神面子了。"小晴道:"罷了,那等明日吃了午飯,我們就去刀神門吧。聽說燕山頂這些日子還有許多的雪,山腳卻花開正好,正可以賞賞這奇景。"小晴正籌劃之際,聽得有人在外問道:"方岩方少俠住在這間房嗎?"方岩聽這聲音甚是熟悉,一時竟想不起是誰來,正遲疑際,已聽見雲英在外泣道:"姨父!田伯伯!"方岩忙將門拉開,果然是林如龍和田笑風正在門外,與雲英執手相對,淚眼迷濛。林如龍頭髮已經蒼白,背也微微彎曲,顯然老了許多,不復當年英姿;田笑風卻未曾有多少變化,一見方岩迎出,便笑道:"方少俠,別來無恙?"方岩忙上前見禮,依舊如以前一般稱田笑風為前輩,林如龍為總鏢頭,恭恭敬敬迎入房內,雲英捧了茶,親手奉上。
林如龍嘆道:"我早不是總鏢頭啦。年紀也大了,只要守在家裡,日日能伴著我的小孫子,便心滿意足了。"方岩早知他在林夫人、林小鳳以及眾弟子身故後十分孤淒,將青州的鏢局關了,攜了僅餘的弟子陳越,到洛陽兒子的鏢局去住著,以含飴弄孫為樂,其實也是在打發寂寞時光,不願一直耽溺在失去至親的痛苦之中。
可從他短短數年額上多出的皺紋來看,他還是在思念著妻子和小鳳,思念著當初鏢局與眾徒相處時的歡愉與滿足。
可終究,萬般俱成空,惟有紙錢灰晚風送。
盡蜀鵑啼血煙樹中,喚不回一場春夢。
數年前的悲歡,早如刀刻般深深鐫入他的腦海,驅之不去。正如方岩竭力不去觸碰與小嫣和北極相關的任何記憶,卻還是每每半夜驚醒,汗濕重衣。
那種陰影,如相思一般刻骨纏繞,剪不斷,理則亂。缺月疏桐,何處找那一點歸鴻!春事已空。
林如龍定定神,細看雲英,更是膚白眸明,氣質清雅了,行動之際悄無聲息,點塵不沾,自是武功也大有進展。但仍留著頭,保持著少女的裝束,知道並未能如小鳳所願與方岩結為夫妻,不由心中暗嘆,細問他們別後情狀。
方岩雖素來寡言少語,但林如龍看著他長大,又是至親叔伯,向來多方照拂,就不能不一一作答,又詢林如龍何以重出江湖,到這極北之地來。
林如龍嘆道:"我就想著,刀神壽誕,你想必會來,雲英亦可能會來,所以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瞧著你們。"方岩感動,垂下了眼眸。而雲英已叫了聲"姨父",跪伏在林如龍膝上嚶嚶而泣。
田笑風笑道:"對了,我們來了這麼久,怎不將這兩位小朋友介紹給我們?"梁小飛、小晴見他們敘話,只在一旁悄悄看著。見田笑風發話,梁小飛忙上前見禮道:"晚輩梁小飛,家師布衣賭俠。"田笑風道:"哦,令師與我,許多年前也有過一面之緣。"他又看向了小晴,然後奇怪地"啊"了一聲。
小晴伸手來拉了拉他的鬍子,笑道:"我長得很美是吧!爺爺你年紀這般大了,也給我迷到了嗎?"田笑風苦笑道:"姑娘是很美,跟我以前遇到的一個小姑娘一般的美。"方岩便知他說的是誰,勉強笑道:"她叫小晴,舒景晴。"田笑風、林如龍都是微微一滯。月神的下一代,都以景字排名,舒景嫣,舒景元,現在是舒景晴。北極自然是生不出這麼大的女兒來,他們用腳趾頭算,都可以算出小晴必也是月神的女兒了。
林如龍輕輕道:"圓月谷的主子們,生得一個比一個好啊!男子漂亮,女子更是賽比天仙。天地間的靈氣,盡鍾於圓月谷一個地方了。"小晴得意道:"我們圓月谷,本來就是一個鍾天下之旒秀,奪造化之神功的好地方。我們圓月谷的人,永遠是最優秀的。"她的口吻不免武斷而驕傲,但田笑風林如龍相視一眼,卻不能不相信。同時他們也很慶幸,幸虧他們跟圓月谷是友非敵。有這麼強勁的敵人,可真不是好玩的。
這時,卻聽得有名女子在窗外輕嘆道:"圓月谷最優秀的人,已經離開了。"一向鎮定沉穩的方岩聽得這女子聲音,身軀大震,失聲叫了一聲,搶過去把窗打開,縱了出去。
但他所在的房間卻是在二樓,他從二樓窗戶縱下,筆直落到了樓下路上,驚得旁邊賣茶葉蛋的小販連聲驚叫。路的兩邊,俱是空蕩蕩不見人影。
方岩摸出一錠銀子,道:"我把你的茶葉蛋全買了,你快告訴我,剛才是不是有名黑衣女子走了過去?"小販道:"黑衣女子?沒有啊,這裡好一會兒沒人來往了。"方岩皺眉道:"怎麼可能,方才她明明在窗外說話來著。"小販驚訝地兩邊看了看,道:"沒人,真的沒見有人。除非……除非不是人,不然我沒道理看不到啊!"他說完自己打了個寒噤,眼中有絲懼意。
天陰陰的,似要下雨,春寒料峭,有風吹過,居然甚冷,冷得方岩心裡的苦澀和喜悅都有些沉凝。
林如龍、雲英等紛紛從樓上躍下,急急問道:"是,是什麼人?"方岩低頭沉思片刻,嘆道:"沒什麼,可能,是我聽錯了。"小販看著那麼多人從樓上"飛"下來,臉上懼色轉驚,也不要方岩那錠銀子了,拎起他的茶葉蛋,飛一般跑了。
小晴皺眉道:"你哪有聽錯?剛剛明明有個女子說話來著。……真奇怪,那個小販子走得那麼快幹嘛?"雲英微笑道:"你以為外面的人也像谷里的人一樣,可以隨便飛來飛去啊?"小晴得意道:"我知道,我們谷里的人,還有我,都是這些老百姓口裡神仙般的人物,高來高去的,很了不起。"田笑風卻"咦"了一聲,道:"不對。這條街行人並不多,這個小販在這裡賣什麼茶葉蛋?"眾人要麼年輕粗心,要麼心不在焉,都不曾注意過這個問題。現在聽得田笑風一說,也都覺出不對,忙去追那小販時,哪裡還有人影?
方岩苦笑道:"算了,憑他是誰派來的,諒他也不敢拿我們怎樣。"圓月谷之名,如日中天,誰又敢輕易得罪圓月谷的弟子?
梁小飛卻奇道:"難道剛剛那個女子聲音是小販裝出來的?"方岩心念方動了動,那廂小晴已在追問道:"可這女子的聲音岩哥哥好象很熟哦。岩哥哥,快說,那是誰的聲音啊?我聽著卻生得很。"方岩強笑道:"我說了,你也不認識她?我們還是收拾一下,吃了午飯,即刻便去燕山罷。"小晴道:"可你說了,下次我就認識她啦!快說,不然我不收拾,不去燕山!"方岩道:"你不去也行啊。我點住你穴,把你塞在客棧的衣櫃裡,關到我們拜完壽回來為止。"小晴一怔,開始磨上雲英,道:"英姐姐,你看,岩哥哥欺負我哩。我只不過好奇了一點,就這樣對我……"梁小飛嘰咕道:"想來因為我是外人,所以什麼都不好說。"雲英笑著只看住方岩。其實她也好奇,只不肯也去追問。
方岩無奈道:"其實,我真的沒十分聽真。只是覺得,這聲音,很像小晴的嬸嬸。"小晴叫道:"我哪有什麼嬸嬸……"她叫聲未完,忽然怔住。然後低聲道:"你,你說的莫不是謝……謝家的嬸嬸?"方岩無語,眼中卻閃過了謝飛蝶那驕傲倔強的身影和臨別前淒傷無限的眸光。
其餘諸人都未曾見過謝飛蝶,卻知方岩和謝飛蝶感情很是深厚,也必知方岩定會由謝飛蝶想起北極和小嫣來,不由默然,再也不提什么女子的聲音。
午後,眾人收拾了東西,到櫃檯結帳。小二把他們的帳俱給了八折的優惠,而掌柜的卻不見蹤影。原來小晴真的跑去找了掌柜,要求分些紅利給她,可憐那掌柜既不敢說不分,又不甘說分,只得支唔兩句,躲得不見蹤影。倒是有房客見到小晴走了,甚是遺憾。也有隨著他們之後結帳的,卻也是前去刀神門的,想著和圓月谷弟子一道前行,好套套近乎。
而方岩卻懶得與人接觸,只與兩位老人合做一路,騎馬出塞。又令小晴和梁小飛緊隨自己身後,不許亂走。
小晴聽說刀神門甚多壞人,自己又生得美麗,倒也不敢造次了,乖乖地與梁小飛並轡而行,一路看著塞外春光,論著好人壞人,倒也不寂寞。
遇到有人想套近乎的,方岩和雲英俱是十分冷淡,小晴也不理睬,只顧和梁小飛說笑,給逼得急了,頂多翻起白眼,半嬌半嗔道一聲:"我又不認得你,幹嘛總來吵我說話?還不離我遠著呢?是不是看我漂亮,不懷好意?我岩哥哥可要打你的哦!"叫那些江湖人不得不退避三舍,頂多和林如龍、田笑風二人拉拉話。
二人俱是江湖走慣了的,很是講究以和為貴的江湖生存訣竅,往往笑臉相迎,絕不肯輕易得罪人。林如龍心中卻有些奇怪,因方岩早先脾性,卻沒這般冷淡驕傲。他卻不知圓月谷弟子一向依恃實力而行,從谷主向下,無不以實力為尊,最敬骨格清高之人,愈是卑躬屈膝,便愈是瞧不上眼。其中月神是第一個心高氣傲的,素來不與等閒之人結交。方岩在他身畔受教了四年多,深受其影響,又是一宮之主,行事更是謹慎,自是不肯與沒有氣節之人結交,免得污了圓月谷清名,或是丟了北極的臉。--那些想和圓月谷交好的人,萬不料因此會給瞧不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