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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糙青身為外六堂的春雨堂堂主,自是不能隨心所欲,如雲舟般四處闖蕩,卻對雲舟的這種個性和生活方式大加讚賞,自訂交後,每次雲舟造訪春雨堂,都會受到方糙青極熱心的招待。
有那麼一次,雲舟是和韓玉樓一道來到春雨堂附近的,雲舟照例要去拜訪方府,方糙青聽說與他一道的是韓玉樓和藍蘭,一定要邀請他們也到春雨堂小憩幾天。韓玉樓不知為甚並不情願,藍蘭卻大是高興,一頭跑進方府,並與方夫人打得極為火熱。
本來,藍蘭是個懶人,怠於梳妝打扮的,但在方夫人勸說之下,竟也從善如流,讓幾位侍女扶著去好好沐浴梳妝了一番。
當她穿上方夫人為她準備的一襲白色紗衣,高挽如雲烏髮,珮環丁當地在侍兒扶持下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雲舟的失態讓他自己都覺得難為情。事後,他一直想著韓玉樓和方糙青看見他失態時那驚詫的眼光,懷疑他們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儘管他一再提醒自己,藍蘭是韓玉樓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可他那日還是一夜無眠,眼前晃動的,儘是藍蘭那宛若仙子的倩影和精靈般的微笑。那時,他就知道,無論韓玉樓心裡怎麼想,藍蘭心裡怎麼想,他是無法丟開這個女子了,縱然他永遠無法表白這份情感。
現在韓玉樓居然把藍蘭交給了他,他曾經很緊張,也覺得很幸運,現在卻覺得很有些不幸了。他終於可以終日和藍蘭在一起,卻終日不得不為兩人的生存打算,不是太悲哀了嗎?韓玉樓當然應該知道藍蘭的個性,看來實在是在考驗雲舟的生存能力了。
雲舟實在有些恨自己了,為什麼武功不再高上一倍,為什麼不能如韓玉樓般有魄力去喝阻藍蘭不要去做些自找麻煩的蠢事呢?
雲舟又想嘆氣了,藍蘭終究要找到韓玉樓,回到他身邊的。她雖然不肯聽雲舟的話,卻非常肯聽韓玉樓的話,韓玉樓就是真的打算不和藍蘭再在一起,可只要藍蘭找到他,他是無法拒絕這樣一個女孩子的,更何況,兩人有那麼多年的感情--藍蘭今年十九歲,但藍蘭自己說,她喜歡她的玉樓哥哥已經十五年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喲!
雲舟哭不得笑不得,只有順著藍蘭的意思向前走。他只希望能幸運一點,能逃脫天魔堂的追殺,儘快到江南,儘快找到韓玉樓,在自己還剩下最後一口氣時,把藍蘭完好無損地交還給他。
那一日因為段如海等的阻礙,他們沒能到他們預計會到的集鎮。天黑的時候,他們只能住在樹林裡。藍蘭寧可露天也不願到農家投宿,這種寧缺勿濫的奇怪表現也算是藍蘭的一種獨特個性吧。
雲舟只有從包袱中取出自己兩件長袍覆在地上,讓她躺下。
藍蘭躺下也不老實,把手腕上的玉鐲摘下,對著月光看了又看,問雲舟:"你說天魔堂的人聰明不聰明?"
雲舟嘆道:"跟你相比,自然是一群笨蛋了。"
藍蘭笑道:"但他們不是笨得利害的話,應該會去打聽打聽我每次當東西得到多少錢,每次在酒樓客棧里花掉多少錢,就很容易算到下一步我會去哪裡了。"
她回眸一笑道:"我猜得不錯的話,他們明天一定會在當鋪等我了。"
雲舟道;"那我們明天就不去當鋪,我身邊還有些散碎銀子,買些饅頭充飢幾日大概是夠了。"
藍蘭叫道:"天哪,你有沒有算算我們幾天沒好好吃頓像樣的飯了,好不容易到了個大一點的集鎮,不補上一補怎麼對付下面那些壞蛋呢?"
雲舟很想說:"大小姐,你莫要忘了我們正在逃命,能那麼講究嗎?"如果是韓玉樓,想必這話早就說了,藍蘭也早就聽了,可惜是雲舟,他看看藍蘭如幻如夢的面容,竟然就是說不出口,再一想,就是說了也未必聽,也就不說了,懶懶得靠著樹根倚下,打起了盹。
那個集鎮的確是這幾日來他們所經過的最大的鎮了。鎮上的繁華甚至於出乎雲舟的意料。
當鋪,自然是有的,剛入鎮雲舟他們就見到了。同時他們也見到裡面的人看起來相當可疑。
雲舟很擔心藍蘭執意要闖入虎穴,但藍蘭卻像沒見到似的款款而過。
經過後她才嘆道:"你知不知道這隻鐲子是誰給我的?"
雲舟記得。是方糙青的夫人。當時正是公主般的藍蘭盛妝而出的時候,方夫人看她看得也有些發呆,半晌才道:"我正有個鐲子,是內三堂的一位堂主夫人送我的,看起來好像更適合你戴呢,你戴上試試。"
方糙青身為有天下第一富貴樓之稱的不平樓的堂主,自然手中極是寬裕,藍蘭沐浴後穿的戴的,全是方家所提供,衣飾均屬不凡,但獨有這隻玉鐲,是方夫人特特所贈,其價值可想而知。而且雲舟總覺得方夫人提起這鐲子的時候,神情似乎有些奇異,但要具體說什麼奇異的,又說不上來,當時只為藍蘭的倩姿所惑,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藍蘭道:"我已經是我最後的一件值錢的東西啦。"
她說完,已經步入了一家酒樓,狀元樓。遠遠一看就知道這是本鎮最好的酒樓。
這兩人實在已經不太像能進入這樣的酒樓的食客了。雲舟一向是粗衣布服,毫不講究。藍蘭的衣服質地倒是名貴,可早已破爛得不堪了,頭上也不見了珍貴的珠釵首飾。
但夥計不敢怠慢。只因雲舟掌中有劍,藍蘭的氣焰又囂張得很,一張口,就是最好最貴的菜色名目。這些名目不是一般蹭吃蹭喝的人可以說得出來的。
夥計也很驕傲,除了龍肝鳳膽,很少有狀元樓拿不出來的菜。
藍蘭吃得很開心。
雲舟只好也先開心的吃。
但他們的樣子在酒樓里實在有些扎眼。已經有食客對他們指指點點了,尤其是緊跟他們後面來的那三男一女,他們看著藍蘭的笑容里分明還有些不懷好意。
雲舟兜中無錢,心也虛,只好裝做沒看見。
藍蘭壓根兒沒去看。
她在看著菜,品著菜,還嘆道:"只怕又要有幾天喝不著這麼好的酒,吃不著這麼好的菜了。夥計,這鹿脯是你們店裡的招牌菜吧。實在不錯,酒也好。去拿五斤鹿脯包起來給我路上吃,再拿一壇十斤的酒來,給我雲舟哥哥路上慢慢品嘗。好夠勁道的女兒紅呀。"
夥計聽到藍蘭贊他們的酒菜,高興得也忘了擔心他們付得起付不起帳了,立刻將酒菜打了包送來。
藍蘭終於吃飽了。
她打了個嗝,向夥計笑笑道:"多少錢?"
夥計也笑笑道:"不多,才三兩七錢而已。"
藍蘭笑道:"真的不多呢。"
雲舟以為她一定會去褪手上那隻玉鐲了。可藍蘭竟將手探入懷中。
她摸出了一方繡花手帕,手帕里包著個銀別針。
她遞給了夥計,問:"這夠不夠了?"
夥計一呆。這么小的一根銀別針縱然再精緻,也值不了半兩銀子。
但這夥計什麼都沒說,拿著手帕和別針去找掌柜的。
雲舟的手握住了劍。他已經準備打架了。雖然因為吃白食,理不直氣也不壯,他也打算打一架,先讓藍蘭離開再說。
掌柜的很快來了,卻不那麼惡狠狠想算帳的樣子。不但不惡,還笑嘻嘻的。
"姑娘,你的東西也只嫌太貴重了一點,這麼一頓飯,哪值那麼多呀,這是找的零頭,姑娘你拿好了。"掌柜的居然從夥計手中接過來一個小包,遞給藍蘭。
藍蘭居然也毫無愧色地接過包,笑道:"這麼說來,多謝了。替我問雲姐姐好吧。"
雲舟被藍蘭一路拉著,大搖大擺地出了鎮,還是莫名其妙。
藍蘭高高興興地打開了掌柜的給她的包。裡面原樣包著方才給夥計的手帕和別針,另外還多了十錠十兩的銀子。
"這下,我們暫且不用擔心去江南的盤纏了。"藍蘭得意的像個孩子。也許,她本來就還是個孩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雲舟沒辦法不問了。
"這還不明白,你看看這手帕和別針。"
雲舟看那手帕,很普通的繡花手帕,繡著一叢牡丹,牡丹後有片白雲,還繡了行詩,是李白的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別針更沒什麼特別,到當鋪里只怕二錢銀子也當不到。
雲舟搖搖頭,道:"你不會告訴我,你跟掌柜的是親戚吧。"
藍蘭笑道:"我跟他是親戚,只怕他也不會讓我白吃一頓,還送我一百兩銀子。--你真看不出來,這手帕里暗喻了一個人的名字嗎?一個他們頂頭上司的名字。"
雲舟目光閃動,道:"你剛才提到了什麼雲姐姐?雲想衣裳?雲繡衣?你認得雲繡衣?"
雲繡衣,不平樓外六堂之錦雲堂堂主,年未滿三十,而名動天下十年,冷傲高貴,懶與人共,據說平生只服一人,就是不平樓的樓主蘇凡之妻孟菲兒。
"這東西是雲繡衣的東西,那酒樓是不平樓的產業?這裡已經到了錦雲堂的轄區了?"
藍蘭大笑道:"你還不是太笨呀,不過這不僅是雲繡衣的東西,這手帕還是她親手繡的,這別針也是她親手打制的。你該知道雲繡衣,她可是跟方糙青一樣的大忙人,叫她舞刀只怕要比叫她繡花容易得多。她還喜歡銀飾,偶爾自己了會打制一兩樣,卻比繡的花還要少得多。她親手做的東西,往往會有自己的標記,掌柜的不會不認識,更不會不給面子。這樣的小玩意兒,你要向雲繡衣買,只怕花一千兩金子,她也不樂意看你一眼呢,你說這兩樣東西寶不寶貴?光是雲繡衣的一兩樣東西,豈能叫掌柜的如此信服!"
雲舟看著她,半天沒說話。
藍蘭莫名其妙,道:"我臉上長花啦?"
雲舟嘆氣道:"我一開始覺得你這女孩很簡單,可現在覺得你越來越不簡單,簡直跟個謎一樣。怎麼會有人送你杏花天雨那樣的暗器,你又怎麼會和不平樓的堂主打上交道?你好像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卻偏偏不知道許多該知道的事。"
藍蘭看了看他身後,臉色卻有些變了,也嘆道:"看來我的確不知道許多該知道的事。"
雲舟回過頭,後面站著三男一女,正是在酒樓里對他們指指點點的四位食客。
那女人穿著粉紅的衣裳,看來極嬌氣,聲音更是嬌得發嗲:"聽說你這女孩子不得了喲,把咱們段護法都給傷了。"
藍蘭也笑,道:"我要是個男子,只聽了你這句話,就要給迷暈了。"
那女人似乎很中聽,格格嬌笑道:"只衝你這句話,也許我可以替你求個情,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就算你傷了段護法,也饒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