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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是那僅剩半顆頭顱的神仙最後的慘叫!
早就紅了眼的狐狸哪還有一絲人性?!
此起彼伏臨死前的悲愴嘶喊,是狐狸無法言喻的悲鳴最好的發泄。
「你這膽大妄為的狐狸!再這麼胡鬧下去,你不顧他的死活了麼?」黑暗中忽然金光萬丈。慈和的驅逐一切黑暗的光芒中,佛祖端然靜坐。
「娘子!」驚醒的花宋眠卻驚慌地只想著自己的娘子。
菩薩玉手輕輕一斂,指了指腳下的男人。
看著被金光籠罩安穩睡在蓮座上的仇連環,花宋眠小心地靜靜走近。
那樣子、那安詳的樣子……仿佛只是睡熟了,真的仿佛只是睡熟了。
「娘子你醒醒!那些傢伙都死了,再沒人敢傷害我們了,你醒醒……」閉著眼睛的娘子看起來真的好像睡著了,除了蒼白的臉色、嘴角以及身下恐怖的血色。
看起來真的好像只是睡熟了。
花宋眠臉色慘白一片。
「你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這時候,菩薩卻緩緩開腔,「你回想起的只是記憶的片斷。」
真實,是這樣子的……
第十九章
千年前。
「什麼?又是我啊?」打個哈欠,青檀抓抓頭,順便整了整露出整個健碩胸膛的衣服。
「當然,誰讓你最年輕,這種跑腿的活自然由你去辦。」青秋笑了笑。
所謂年輕,一千四百五十五歲的青檀,自是比一千四百五十六歲的自己年輕。青秋沒良心地想著。
「什麼嘛,這種說法……說不定是因為我哪次一睡睡了好多年,忘了算年齡,被你搶了先。」嘴裡雖然嘟囔著,可青檀仍是俐落地跳下青竹榻準備出門。
賊賊笑著,青檀心裡高興得緊:出去好,自己早就在這個沒有時間感的地方待得煩透了!
揮揮手,清朗的神仙身隨雲去,瞬間不見。留下青秋風輕雲淡立於雲朵之顛,莫名地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有事情要發生的預感。
不好的預感。
青檀的任務,是去殺死那出世不久的九尾。
可事實上,當青檀趕到那雪山的時候,那據說神奇無比、擾亂時間、禍害無窮的九尾已經……快死翹翹了。
拎起那被雪埋起的小小一團,年幼的狐狸毛還沒長嚴實。
青檀看看旁邊死去多時的母狐……
這小傢伙還真可憐,剛剛出生,母親就因死亡棄它而去,看來……
九尾命中帶煞的傳聞,真不是蓋的!
「小白痴!帶煞也不是這麼帶的……剋死你娘,不就連你自己也剋死了麼?」俊朗的臉嘻皮一笑,手卻輕輕抱起那小白團,青檀溫柔地將那小小一個團兒放到自己懷裡。卻……
「哎呦!」
冷不防被咬了一口,青檀吃疼地伸手入胸,卻見……小小狐狸圓滾滾的翡翠眸子滴溜溜地望著自己。
青檀哈哈一笑,「今天起,你就叫阿花!」
那狐狸卻仿佛聽懂了一般,「吭哧」……又是一口。
疼得齜牙咧嘴卻也沒把小傢伙扔出去,青檀輕輕扒開小狐狸,反而開心地想著:能咬人就有力氣,也就說明,起碼還能禍害千年。
活著就好。
活著,真好……
眼睛變得模糊,身旁冰冷的娘子蒼白的臉龐,和塵封記憶里那豪放男子的……緩緩重合。
幾生幾世也好,娘子……始終是我的娘子。
那豪慡、大度、狂放、天真、善良……有時候有點可愛小迷糊的男子。
緊緊蹭在娘子身邊:好冷,娘子身上好冷……
不過沒關係。
有你相公在,我來溫暖你。
迷茫中,走馬燈一般,花宋眠腦中放映著那世的回憶……
「上天有好生之德,請放了它。」緊緊抱著懷裡不安分的小狐狸,一向不拘禮的青檀端正地跪在佛座下,請命。
該來的還是來了。看著小狐狸漸漸不再警惕自己,漸漸親近自己……青檀還是犯了錯,一個凡人才會經常犯的錯——憫生之錯。
「青檀,你可知道你在為誰請命?」佛祖的聲音,卻永遠是那麼冷淡而悠遠。
「為我的好友——阿花。」
聽到那個名字,冷不防,幾位菩薩笑了出來。小狐狸顯然也聽出了自己的名字被嘲笑,對那幾位菩薩齜牙咧嘴。
「阿花!不得造次!」溫柔地拍拍小傢伙的腦袋,小狐狸隨即懂事地縮回了小身子,乖乖縮在青檀懷裡。
看到此情此景,眾神驚愕了。
九尾……不會有這麼人性的動作。
「你以何擔保?」
也許是上天真的有了好生之德,也許是佛祖只想做個實驗,總之……
青檀耳中聽到這句,無疑是天籟!
緩緩看了看緊緊抓在自己身上的小白團兒,那綠瑩瑩的眼睛仿佛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不安,焦躁著。
笑了笑,青檀抬起頭,「我以我的命…作擔保。」
一命換一命,出人意料的結局。緩慢地,青檀以畢生的功力,封印了小白狐的全部妖力以及……全部的記憶。
一命換一命,從此,天上沒了那遊手好閒、神不像神的散仙青檀,從此,人間一座不知名的雪山上,多了一隻靈動卻冷漠的雪狐狸。
一命換一命,從此……從此……
你將不記得我,百年後倘若你升了仙籍,你的名字是……
你的名字是……
花宋眠!
那比阿花好聽多了,是也不是?
緩緩地,那慈厚的大手緩緩遮下手中狐狸那滴出大顆眼淚的翠綠眸子。
就此,兩兩相忘……
能遇上你,能救了你,這叫結緣:曲終緣盡的時候,便是離別之時。反正現下……沒了我你也能好好生活,娶幾個妖嬈的狐狸老婆,生幾窩雪白雪白的狐狸兒子;沒了我,換你真正地風流快活。
「那青檀捨身救你隨後坐化,這是他的障,也是他的孽。緣這東西最是難說,誠如青檀臨別所說:「相逢即是緣」,你們這樣,雖是孽緣,可,孽緣也是緣……」佛祖輕嘆。
「他不殺你,反以畢生之力封了你的妖氣,是功德亦是冒險,他在賭博,那籌碼便是你……眼下,你這一鬧,他便輸了。」
心臟怦怦跳著,花宋眠顫抖著抬起頭,臉色竟比懷裡的仇連環還要白上幾分,「您……」
「原本逝世後的今世,若無意外,白有你度他升仙,一來圓了神界的空缺,二來也算償了那世你欠他的債,可……」又是幾不可聞的長長一聲嘆息,「現下,魂飛魄散,永生不得入世……是他自己決定的結局!」
「你是說……」臉色再無一絲血色,花宋眠至此才真的驚慌!
「今世,青檀已經終了,來生亦不會開始。混沌間,這世上不再有青檀這個靈魂……」
輕輕一句話,一下子,給花宋眠判了比那冰火籠還要痛苦百萬倍的重刑……死刑!
淡淡一笑,終了……花宋眠緩緩看了眼娘子的臉。
瞧!多俊氣的一張臉?女人都以為笑起來壞壞的娘子最有魅力,可對自己來說,那總是對自己傻傻笑的娘子,才真正可愛。
瞧!現在……娘子最後的表情,居然也是微笑呢,宛如沉睡……
於是,花宋眠信了自己的娘子只是沉睡。
只是,一個人的床太大、太冷、太孤寂……娘子不會快活。
所以,另一半的床,一定要我來躺。
廢話!不是老子躺那就是我娘子爬牆!老子就是死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不想……
所以,最好的結局,便是我們都死了……不!是要睡了。
像往常的每個夜晚,輕輕攬住娘子,花宋眠正要躺下,忽然……
濕滑的感覺……
有東西壓滾到自己身上!那是……
從仇連環身下滑下的,赫然是血淋淋的小小一名嬰孩!
小小的孩子,看不清五官,只是那耳朵,那尾巴……
是個安靜的孩子,不哭也不鬧。
冷然看著,花宋眠眼裡最終變成荒蕪一片。
終究,自己和娘子,什麼也沒留下。
娘子屬於自己的證據,終究沒有。
也許,娘子自始至終……也不是自己的。
想哭……可是那眼早已枯竭。
只餘下無盡的綠,死寂空曠的綠。
「終究,你的孽已經造下了。」佛祖輕輕說,旁邊的菩薩手輕輕一揮,那孩子便到了他手中。
花宋眠漠然地看到柳枝上的水灑到孩子的小身體上,偌大的空間瞬間響徹了孩童啼哭之聲。
「哇——哇——」
聲音繁若針錐,狠狠刺痛了狐狸的心。
漸漸地,花宋眠眼神變得清明。
「您能救這孩子,那……救救我家娘子好不好?」抓住那菩薩的手,小小的狐狸眼中全是懇求。
菩薩輕嘆,心知……若這狐狸變得人形,只怕早已給自己跪下了。
那從不下跪的傲慢狐狸呵。
可是……
菩薩輕輕搖頭。
「那是不一樣的,這孩子原本就尚有一息存在,而那青檀……」倒下的那一刻,便已魂歸千里。
耷拉了頭,花宋眠瞬間蒼老千年。
看看孩子……
這便是自己和娘子的孩子啊。
只是……沒了娘子,要這孩子何用?
花宋眠畢竟還是那狐性難改的寡情狐狸。
「這孩子原本是死定了的,是這珠子救了他。」
靜靜盯著娘子的臉,外界的一切聲音仿佛只是虛無,忽然……
菩薩口裡提到了珠子?!
對了!自己給過娘子一顆珠子啊……
抬頭看去,果然,菩薩手裡、滴溜閃著深幽綠光的,卻不是自己給娘子的那顆珠子,是什麼?
「青檀要是當時用了這顆珠子,便不會死。」菩薩如是說。
花宋眠冷冷抬起臉,「珠子哪裡來的?」
娘子為什麼不用?為什麼?!
淡淡看了看上手中的孩子,緩緩地,菩薩把那珠子放回孩子的小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