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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玉殊瞥了眼茶盞,並不接,只垂眸哼道:“怎麼?想以一杯茶來表示歉意?”
秦楚青躊躇了下,沒有回答。將手中之物再往前遞了遞。
霍玉殊往椅背上猛地一靠,似笑非笑抬眸凝視她,“嗯?”
秦楚青默了默,低聲說道:“……你說那麼久,我怕你渴了……”
霍玉殊沒料到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很明顯地怔了怔,繼而伏案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秦楚青看得心中不忍,卻甚麼也不能說、甚麼也不能做。只得默默轉過身去,一言不發。
待到後面笑聲漸歇,聽得他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了,她方才回過身來,將茶盞再次遞到他的跟前。
霍玉殊抬指揉了揉眼,唇邊掛著淺笑,搖搖頭接過茶盞,輕聲道:“這盞茶,為的甚麼,你我心知肚明。你既捧來,我便喝了。但我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若有下輩子,無論早晚,無論你願意與否,我拼死也要把你搶來。”
說罷,他不待秦楚青有任何反應,劈手奪過茶盞,一口飲盡。而後抬手,用力猛擲。
一物飛出。砰地一聲響後,碎瓷茶葉散落一地。
“研墨吧。”霍玉殊頭也不抬,將硯台往秦楚青的跟前推了推,輕嘆道:“那麼多事情,再不趕緊批閱,怕是來不及了。”
秦楚青輕輕“嗯”了聲,拿著墨慢慢磨了起來。
霍玉殊不時地指了某處低語幾句,抬眸問她意見。
她則看過之後,悄聲說出自己的想法。
兩人默契地再沒談論那事。也都再沒看那碎瓷一眼。
就好似這幾日的事情不過是匆匆過眼的一場煙雲,未曾發生過一般。
……
第二日,天還沒亮,秦立謙早早地就起了身。來來回回安排著人,將府里好生打掃一番。又急急吩咐僕從,多準備些新鮮的蔬果點心。而後還不夠放心,再到廚里看了半晌,盯著人讓廚娘們列出中午和晚上的食物單子。有覺得不夠到位的地方,呵斥了人趕忙去準備。
秦楚青按照平日裡的習慣起身時,秦立謙已經忙活了將近一個時辰。
聽到這個消息後,打著哈欠的秦楚青登時驚醒了。
爹爹這舉動和平常大不一樣。很有些不對勁。
她甚感憂心,趕緊命人給她穿戴好,匆匆忙忙去到秦立謙那兒,細問緣由。
到了院子外頭,秦楚青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秦正寧。
兄妹倆撞了個正著,對視一眼,一問緣由,才知都是因了父親今日的反常舉動而擔憂,一起來就趕緊過來了。
知曉對方來意後,兩人再不敢耽擱,一同進到院內,快步向父親房內行去。
推門進屋。
兄妹倆喚了聲“父親”“爹爹”,正要開口詢問,抬眸瞧見自家父親的模樣,頓時有些啞口無言。
明遠伯秦立謙如今正立在屋中掛著的山水畫前,對著它……傻笑。
真的。他們沒看錯。
目光定在某處一動也不動,嘴角咧得比平常大了一倍,整個一樂呵呵的笑菩薩模樣,不是傻笑是什麼?
秦楚青有些了悟,半眯著眼定在原處不動,繼續細細打量。
秦正寧卻更加擔憂了。三兩步大跨了過去,一把拉住秦立謙的胳膊,急急問道:“父親,您今日可是不太舒服?”
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
秦立謙總算回了神。
他看也不看神色焦急的大兒子,伸手拽了他一把,指了那山水畫問道:“阿寧看這畫如何?”
秦正寧這便調轉視線去看那在屋子裡掛了許多許多年的山水畫。
“行筆流暢,形象生動。”秦正寧老實答道。
這畫,他是知道的。從小看到大。是父親多年前親手所畫。
只是不明白父親為何今日要問他這個。
平日裡好似也沒太關注這畫啊……
秦立謙這才側頭看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讚賞地點了點頭,“不錯。眼力不錯。”
說完後,他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許,抬指撫上畫卷,目光慢慢放空、悠遠。
室內一時靜默。
秦正寧不解其意,回頭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朝他搖了搖頭,示意再等片刻。
半晌後,屋內才又響起了秦立謙的聲音。帶著些許感慨、些許眷戀。
“這幅畫,是我十多歲時親手所畫。那時語兒還小,看我作畫,她瞧得新奇,在我旁邊待了一個多時辰都沒離去。”
聽聞這一番話,秦正寧猛地回頭,和秦楚青再一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與愕然。
他們沒料到,爹爹將當年的畫掛在屋裡,一掛就是二十多年,竟是因為這個。
不過是因為姑母喜歡。
想到昨日秦立語離去前說的那番話……
秦楚青有些反應過來。
今日爹爹的種種異常行為,恐怕不過是因為昨兒姑母離去前的一句話。
當時,姑母說今兒一早就來伯府。而且,還會帶了她家的幾個孩子同來。
故而秦立謙趕早準備了起來。為的,不過是想要好好迎接自己妹妹。
秦正寧顯然也想到了這個。
他回頭給秦楚青使了個眼色,對秦立謙道:“我和阿青去看看姑母來了沒。”
誰料秦立謙卻有些猶豫,“不必罷。”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些,“罷了。其實,也不一定會來。”
秦楚青這便有些明了。
姑母保證了會過來,所以父親很高興。
但姑母也有可能反悔,所以父親心底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那麼多年過去,兄妹倆一直不太親近。
看到父親有些黯然的模樣,秦楚青趕緊笑道:“怎麼會?姑母昨兒還和我說了,今日會與兄長姐姐們同來。斷不會失約的。”
秦正寧也怕父親失望,忙道:“若不來,不那般說就是。既然說了,肯定會來的。”
秦立謙想了想,也有道理,於是臉色又有了笑容,“是了。應當是這樣沒錯。”
安撫好父親後,兩人慢慢退出了屋子。一言不發,趕緊往院門外行去。
——兄妹倆安慰父親的時候說得信誓旦旦,實際上心裡頭一點底都沒。
但他們倆都知道。如果姑母今日來不了,對於剛剛對兄弟姊妹間的親情燃起希望的父親來說,該是個多麼大的打擊。
出了院子後,倆人各自說了自己的想法,又將姑母的事情匆匆商議好。
秦正寧立刻派了人去三老爺那邊看看。若是秦立語沒打算過來,或者是還沒過來,他就親自去請。
秦楚青則是去廚里瞧瞧。
秦立謙到底不善於安排繁瑣事務。若有疏漏,還是得她過目處理方才妥當。
兄妹二人商議過後,便趕緊分頭行動。
誰知他們倆剛剛抬起腳來打算道別,就有僕從小跑著過來,向他們通稟了一個最新的消息。
“少爺、姑娘,姑太太和表少爺、表姑娘來啦!”
到了?
這麼快?
秦楚青和秦正寧對視一眼,齊齊地安心了許多。
——姑母在作了那樣的保證後,又依照約定一早就來。可見,姑母也是真心想要尋回這段親情。
對他們來說,著實是個大驚喜。
這樣一來,父親的一樁多年心事,可算是能解了。
秦立語此次來京,將她親生的三個孩子都一起帶了來。
原本她打算的是讓孩子們和老太太他們親近親近,初時來伯府尋事,自然沒將他們帶來。
如今知曉了事實真相,改了主意,她自然要讓孩子們和嫡親的舅舅一家多多交往。
至於老太太那邊……不去也罷。
秦立語進了垂花門,一下轎子,才發現秦正寧和秦楚青還有秦正陽都等在門裡。見到她後,就行了過來行禮問安。
秦立語把孩子們趕緊扶起來,往遠處一看,路的另一頭,一個挺直溫雅的身影正往這邊快步行來。赫然就是伯爺秦立謙。
秦立語沒料到兄長和孩子們居然都過來親迎了,趕緊把幾個孩子都從轎子上叫了下來,拉過他們和伯府的孩子們一一見禮。
說話的功夫,秦立謙已經走了過來。
他沒料到,秦立語居然說到做到,當真開始將伯府視為她的家。
而秦立語,看著臉上帶笑的秦立謙,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她以前怎地沒發現,大哥竟是這般溫和、這般可親的人呢?
多年的隔閡,讓這突然冰釋前嫌的兄妹倆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相對而立片刻後,還是秦立謙先開了口,“你來啦?”
秦立語笑著點了點頭,“哎。”
又一把拉過孩子們,往秦立謙跟前推了推,“來,這是大舅舅。爹爹不是常和你們提起嗎?”
幾個孩子都是十多歲的年紀,早已明辨是非。雖然母親往常時時提起二舅舅三舅舅,不太提及大舅舅,但父親卻常常與他們提起。
且,這幾日他們跟著母親住在三舅舅家裡,三舅舅和三舅母的一些話語,他們也能聽到。故而對這位伯爺舅舅,還是很有些好感的。
於是趙志德、趙志恭和趙芝雯依次向秦立謙行了禮。
秦立謙看著身量已然長成的男孩兒女孩兒,眼中一下子泛起了霧氣。忙一把將他們扶起,仔細打量一番,喟嘆道:“好好。不錯。”
又和秦立語道:“當年見到孩子們,還那麼點兒大。如今,都已經長高了。”
他們在那邊寒暄著,少年們年歲不大,見了同齡人很自然地就會親近。
秦立語唯一的女兒趙芝雯年歲和秦楚青差不多。她看了看秦楚青,輕輕贊了句“好漂亮的妹妹”,便只抿著唇笑,不說話了。
這就是告訴秦楚青,自己比她略大些了。
秦楚青瞧出來趙芝雯比較靦腆,主動說了那麼幾個字後,就面頰泛紅起來。便笑著過去拉了她的手,與她往裡行著,問道:“不知道姐姐愛吃甚麼果子?今兒準備了橘子還有桃子,還有其他一些時新的蔬果。只是不知你的口味。若有甚不喜歡的,儘管與我說。別到時候拿錯了東西,”
趙芝雯見秦楚青說得坦然,忍不住笑了,片刻後說道:“近日有些水土不服,還有些上火。橘子怕是不能吃了。”
秦楚青便道:“那我吩咐人多準備些葡萄過來。昨兒莊子上送來的,又新鮮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