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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最愛惜臉面。

    聽聞石媽媽被指責,她望過去的目光中,就帶了幾分不贊同和審視。

    石媽媽慌張地朝老太太望了一眼,又惡狠狠地盯著秦楚青,“此時說的,分明是八姑娘糊弄長輩一事。何必牽扯其他!”

    秦楚青拿過茶盞,垂眸撇了撇茶末,唇角輕勾,笑道:“左右老太太並不是非要我的字不可,但凡是寫得好的簪花小楷,都是歡喜的。那我又何必拖著病體做這勞心勞力之事呢。”

    “你親手所書,是代表了你一番孝心。旁人寫的怎能作數!”

    “即便是孝心,也要被看得上才行。最起碼,寫了那麼多年,換一個坦誠相對總是可以的。”

    不待秦楚青開口,凌嫣兒接了石媽媽話茬,說道:“先前老太太肯定地說每日都要看阿青抄寫的經文,又說對阿青的字跡十分了解,可到頭來,卻並非如此。不說日日都看,但凡隔段時間多瞧幾次,多年下來,字跡總不會認錯。如此狀況,足見阿青許久以來的努力並未起到任何成效,老太太根本就不屑一顧、沒怎麼看過那些東西。不是嗎?”

    她字字如刀,割得老太太的胸中和臉上都直冒火。

    偏偏族長太太亦是若有所思,還不住輕輕頷首。

    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來,連遮掩也不用了,眸中閃著火光怒視著秦楚青,胸口起伏不定。

    秦楚青卻不以為意。

    她朝諸位太太道了歉,明言自己身子不適不能再作陪了,起身朝外行去。

    剛行兩步,就被老太太高聲喊住。

    “這可是要供給佛祖的東西,怎能這般兒戲對待!你這般無所謂,是要讓我在佛祖面前失了體統不成!”

    老太太口中怒斥著,邁步上前。腳踏在那些紙張之上,也毫不理會。

    “老太太這話說得嚴重了些。”秦楚青回過身去,看著被她踏出的紙上痕跡,微微擰了眉,慢慢道:“我雖沒有親自動手,卻是請了更為可靠之人來做這事。”

    石媽媽在旁冷哼:“八姑娘莫要再糊弄人了。你當你說的話,老太太還會再信嗎?”

    其他太太們掩口輕笑。

    族長太太啜了一小口茶,看似低喃,實則聲量不小地說道:“這老婦太過逾矩。趕出去也不為過。”

    石媽媽黑了一張臉正要為自己辯駁,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連串的呼喚之聲。

    “這位爺!鳴少爺!這兒可是內宅,內宅啊。您別亂跑,不能亂跑。哎——哎——您等等啊!不能進啊!”

    伴著丫鬟小廝不住的攔阻聲,一個少年大跨著步子急匆匆跑了過來。

    一抬眼,瞅見這滿屋子的人,他卻半刻也不擱在眼裡。掃視一圈,最終目光凝在了屋中立著的俏麗女孩兒身上。

    霍玉鳴盯了她片刻,轉眸看看滿臉怒容的老太太,嗤地笑道:“我剛去看秦正陽,聽他說你來了這兒。怎麼,這是又受難為了?”

    他邁步入屋,大喇喇地拽了張椅子坐下,問旁邊人要了塊布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揚著下巴問秦楚青:“怎麼回事?說來聽聽,看看我能幫上什麼忙不。”

    秦楚青隨意地朝地上指了指,“要不……你幫忙撿撿東西?”

    “撿東西?”霍玉鳴伸脖子瞅了幾眼,“經文?”

    他話音剛剛落下,一人緩步走入院中,遠遠地道了聲佛號。

    眾人循聲望過去,只見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比丘尼正往屋子這邊行來,神色祥和平靜。

    霍玉鳴見了她,忽地想了起來,一拍額頭,朝屋外歉然一笑。

    先前他只顧著這邊了,跑得太快。她在後面跟著,落下不少,剛剛過來。

    霍玉鳴不搭理旁人,只對秦楚青道:“差點忘了。這位師太是你哥請來的。剛才我過來的時候,他正給師太引路。我覺得人多了忒麻煩,左右我得來瞧瞧,就讓他先回去了,我引著師太過來。”

    秦楚青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結果引著引著,就把人給忘了?

    霍玉鳴嘿嘿一笑,站起身來朝比丘尼行去。正欲做介紹,比丘尼卻臉色忽地一變。

    她雙目凝視地上散落的紙張,臉上笑容瞬間淡去,不悅地道:“我為貴府長輩祈福,連夜趕抄了這份經文,片刻也不停歇。如今,是誰這般糟踐旁人心血,竟將它棄如敝履!”

    第23章 故人

    明慧師太這話著實驚到了不少人。

    她是廟中住持的師弟,素來和善慈悲。方圓百里,無人不識她。

    誰曾料想,秦楚青雖未親自動手,卻請了廟中比丘尼來做此事?

    認真論起來,明惠師太親手所書可是更為珍貴。而且,還是沒有休息連夜書寫……

    這得有多麼難得!

    老太太看看明慧師太,又看看自己腳下紙張。

    她雖不認識明慧師太,但從諸位太太猛然站起來的動作中,瞬間明白了許多。一時間倒是愣住了,連抬腳的動作都已忘記。

    秦楚青俯身撿起地上之物,一張張放在手中摞好。霍玉鳴和凌嫣兒見狀,上前給她幫忙。

    此種氣氛下,石媽媽覺得他們的動作甚是扎眼,不由怒道:“姑娘何必這般惺惺作態?先前師太未來,你不去撿。如今人來了,倒是有這番舉動了。況且,你為何不早說這些是師太所書?竟是有意欺瞞老太太不成!”

    最後一個字落下之時,正當三人已經拾起了其餘紙張,只留老太太腳下那些未能成事。

    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正想著怎麼讓老太太抬腳才好,紙張微動,竟是老太太自己邁步走了開來。

    三人正要將這幾張撿起,突然,屋中響起了一聲怒斥。

    “你這刁奴!怎能說出這種惡毒之語!”

    石媽媽本想是在明慧師太面前為老太太開脫,誰曾想到自己一番言語居然換來了老太太的嚴厲指責?登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卻不理會石媽媽。

    她走到明慧師太面前,愧然說道:“家中小童不懂事,衝撞了佛祖,實在罪過。”

    不明真相的人聽了這話,怕是要猜測是小孩子們把紙張給隨意亂丟的。

    族長太太時常去廟中,與明慧師太甚是熟悉。聞言上前來,說道:“老太太先前也是氣得厲害,所以不小心將經文扔了的罷。”

    她這一說,明慧師太自然明白老太太那句‘小童’不過是在推諉過錯。不由一笑,說道:“原來老太太不是有心如此的。不過,老人家身體康健,面色紅潤,想來是不需要我這經文的了。”

    說著,朝撿紙張的三個少年男女看去。

    秦楚青接過霍玉鳴和凌嫣兒遞過來的經文,交給了明慧師太,真心實意地歉然說道:“對不住。”

    明慧師太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無妨。此物非為你所寫,也非由你擲於地上,何來此番道歉?”

    秦楚青說道:“我們想為家人祈福而求了您,卻沒護好它。”

    “心誠的話,沒了它們,依然可以健康安泰;心若不誠,縱然有十份百份,亦是無用。”

    明慧師太說道:“千千萬萬的人來尋過我,但我獨獨答應了你們。卻不是因為你們來求,而是我想起了故人,自己要寫。”

    她面露微笑,遙望著天邊,懷念地道:“多年以前,曾有幸在廟中得見明遠侯夫人。當時夫人見到桌上我寫的一張經文,很是喜愛,就要了去。本以為不過是隨口一說的事兒,幾年後再來貴府,竟是在夫人屋中重見那紙。”

    片刻後,緬懷之思收起,明慧師太溫和一笑,說道:“不過是因著想起了故人,故而連夜未睡,寫了這份經文。又因想起了故人,今早特意下山過來探望。卻忘記斯人已逝,再來者,已不是她了。”

    明慧師太道了聲佛號,對老太太道:“與您無關。是我執念了。”

    老太太聽著明慧師太字字句句都在誇讚故去的嫂子,氣得胸口發疼。卻還不得不擠出個笑容來,硬生生捱著。

    族長太太從秦楚青手中抽走那些經文,收在自己手中,與明慧師太說道:“我這幾日讀經,有好些深奧之處未曾參透。正想著去尋師太,您恰好就來了。不知師太今日是否有空,去寒舍指點一番?”

    明慧師太笑道:“你既有心,那我就去一起研習下。”

    旁邊幾位太太笑著湊過來,道:“我們也要同去。”

    太太們這便說著話,和老太太道了別,與明慧師太一同離開。

    老太太遣人去問了長年留在祖宅中看管的管事幾句,知曉明慧師太是誰後,差點背過氣過去。

    ——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定然會成為周遭世家和官家太太的笑柄了!

    她怒得頭暈腦脹,抬手拿起一個花瓶就要去砸。碰到之後,想到那東西是先侯爺和先侯夫人購買的。若是真壞在自己手裡頭,這面子和里子都要保不住了。頓覺扎得手疼,趕緊擱了回去。

    悶氣發不出來,堵在心口,胸疼頭疼。

    老太太立了片刻,覺得有些暈眩。

    旁邊石媽媽瞧見了,緊走兩步欲上前扶住。卻被老太太一把推開。

    “今日你、你嫌氣我還不夠、夠……”

    最後一個‘嗎’字憋了半天還未出口,老太太忽地兩眼一翻,噗通倒地,暈了過去。

    秦楚青並不知這一樁事兒。

    方才她與凌嫣兒、霍玉鳴一道,跟在太太們身後出了院子。

    霍玉鳴和凌嫣兒都住在楊四伯家。兩人非要秦楚青也跟著過去,說是剛買了些點心來,叫了她去吃。

    秦楚青先前和老太太一番爭執,正想出去走走散散步。聽聞之後,欣然答應。

    而後老太太這邊出了事,秦正寧按了下來,並未大肆聲張。故而秦楚青與友人們還在和友人們談笑著。

    秦楚青既曉得女兒家的事情,又懂軍中人的習慣作風。有她在其中調和,霍玉鳴和凌嫣兒到底能和諧相處了。

    三人有說有笑地閒聊半晌,還去花園逗了會兒錦鯉,氣氛甚是和樂。

    眼看著快要到午膳時間了,凌嫣兒有心挽留秦楚青一起用餐。

    秦楚青說道:“哥哥先前請了師太過來,還不知曉後面那許多事情。我總要和他說一聲才好。不然長輩問責起來,哥哥怕是要受難為。”

    她這話講得實在,霍玉鳴和凌嫣兒都不好再強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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