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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不走,他斷然捨不得離開。倒不如她先走了,也省得在這裡耽擱時間。
秦楚青進到殿中的時候,霍玉殊正在案前奮筆疾書。聽到響動,他頭也不抬,只將手裡的茶盞往前推了推。
林公公先前在門外的時候見秦楚青進了屋,就自行退到了殿外候著。此時屋裡只有秦楚青一個人。
她看到霍玉殊那認真的模樣,輕輕一笑,上前執了茶壺將茶盞斟滿,又端到了霍玉殊的手邊。然後走到了案邊,拿起了墨,在硯台里慢慢細細地磨著。
行動間,身上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了出來。
霍玉殊本伸出手去,準備拿了茶盞去喝茶。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他動作猛然一頓,而後扭頭,再抬頭,就正對上了秦楚青含笑的雙眸。
霍玉殊看著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戲謔,就嗤地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道:“怎麼?捉弄我很有趣?”
“嗯。”秦楚青答得十分乾脆,“沒想到你的警惕性也那麼差了。”說罷,繼續磨著手中的墨。
霍玉殊這便將手中的筆丟棄到一旁,單手支額,定定地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臉色絲毫不變,由著他看。只是她也不去看他,只當不知道一般。
許久後,霍玉殊嘆一口氣,認命一般地將筆拾起來,繼續奮筆疾書,“他也真捨得讓你過來。就不怕你一去不回了麼?”
秦楚青細細研著磨,“不怕。他說了,你是守諾之人。”
霍玉殊的筆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刺啦一下子拉出了很長一筆。
他扭頭,望著秦楚青,哼笑道:“守諾之人?他這麼說?”忽地生起氣來,用力將筆擲到一旁,抱胸冷笑,“誰要那該死的守諾?還不是因了你不睬我,我才不得不這樣麼!”
這話說完,他自己先覺得沒了意思。順手從筆架上重新拿了一支,蘸了墨,思量一番,開始下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將你叫來?”
秦楚青想了想,說道:“難不成是怕小六走了後我太過傷心,所以讓我進宮來……”
霍玉殊這回倒是真樂了,扭頭斜睨著她,“說啊。怎麼不說了?”
秦楚青知道,霍玉殊曉得這個時候霍容與肯定很忙,故而將她叫來了。這是怕她一個人太難過,偏又不好和家裡人說起心裡的擔憂,所以特意把她喚到了他的身邊。說是她陪他讀書,其實現在是他陪著她。
只是這話沒法說出來。一旦說破了,有些關係就更加麻煩了。
她堅持著沉默不語。
好在他也知情識趣,既是先前做過了保證,如今就不準備逼她太甚。重重地嘆了口氣,哀嘆一番,就也作罷。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兩個人倒是真的只是如朋友一般地互相陪著。
他陪她消磨難過的時光。她陪著他翻閱這些枯燥的公文。
屋內很靜,靜到她們倆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兩個人只是在偶爾間會說幾句話。也只是一兩句過後,就作罷。再往後,又是一陣靜默。
雖然只是這樣的陪伴而已,但因著某種默契,秦楚青的心情倒是真的慢慢平復下來。
眼看著時辰不早了,她便告辭離去。
霍玉殊特意讓人取了一件新的披風過來,讓她披上。
秦楚青下意識就拒絕。
霍玉殊有些惱了。但考慮到她今日心情不好,就好生勸道:“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起了風,自然有些涼。你若不想……”他頓了頓,“不想敬王擔心的話,就披上罷。好過於生病了難受。”
秦楚青看了看他的神色,暗暗嘆息著,就也沒多推辭。
霍玉殊並未給她安排車馬。秦楚青本還有些疑惑,待到看見宮門外停著的王府馬車和駕車的莫天,就也明白過來。回去的路上,她靜靜地倚靠在車上,想著今日的事情。
忽然,車馬驟然停下。秦楚青冷不防下,倒是差點被磕到了額頭。
“有人?”她揚聲問道。
莫天的聲音停了下才響起來,“……嗯。主子要不要見他?”
秦楚青朝外探頭看了眼。
一個少年正披著衣裳倚靠在街角的牆邊,四顧看著。好似在等甚麼人。直到秦楚青的車子出現後,他的停止了四處觀望的模樣,定定地朝著秦楚青這邊看過來。
秦楚青這便看清了他的相貌。
——不是應該‘臥病在床’的霍玉鳴又是哪個?
第136章
天色已經有些發暗。灰暗的天影中,霍玉鳴的身形顯得孤單而又脆弱。
秦楚青本不願搭理他。想他剛剛受完家法沒幾天,脾氣又倔強。若是不達目的,少不得要在這邊硬撐著不肯回去。秦楚青思量了下,終究無法任由他在這邊繼續受冷下去,於是撩開車上窗簾子,朝他那邊稍稍點了下頭。
剛才她的車子過來的時候,霍玉鳴已經注意到了,正往這邊看著。見她點了頭,他攏了攏衣裳,朝著這邊行了過來。
離得近了,秦楚青才看清他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而且,神情間流露出一種不自然的頹喪與灰敗。
秦楚青頗為訝異。
按理說,她對他施的家法並不算厲害。比起尋常的軍法來,都要輕得多。依著霍玉鳴的身子狀況,這個時候即便不是痊癒了,也應該是與正常人差不多了,斷不會如此形態才是。
必然是發生了什麼旁的事情,使得他成了這副模樣。
於是待到他離得近了,秦楚青便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霍玉鳴滯了一瞬方才抬頭看她,喃喃地“啊”了一聲,復又反應過來,搖頭說道:“沒事。沒甚麼。”
平時那麼開朗直接的一個人,就連遇到了自己哥哥都敢揮著拳頭衝上去的少年,如今這樣遲疑、這樣猶豫,由不得秦楚青不奇怪。
她看著他那左右搖擺不定、無法下定決心的模樣,也不繞圈子了,直截了當問道:“你可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情了?”
誰知霍玉鳴壓根沒有聽她這句話。
他垂眸望著車轅,呆呆地看了半晌,這才答非所問地說道:“阿青,你說,我娘她是個壞人嗎?”
秦楚青被他這問題問得一愣。
先前就是因了蘇晚華到底應不應該挨處罰,霍玉鳴先是和霍容與打起來,然後是去霍玉殊那裡跪宮門,最後和秦楚青兩個人起了爭執,故而又挨了鞭子。
因此,秦楚青一直覺得他是十分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母親沒有錯。至少,不算是個壞人,可以被原諒。
如今不過是出門了一趟,怎地霍玉鳴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秦楚青摸不准他是甚麼意思,斟酌了下,說道:“好與壞,自是要看是在誰的眼中。人不同,看法就也不同。”
她這答法並無錯誤。
就如蘇晚華的事情。她們覺得,蘇晚華做錯了。可是,在蘇晚華的眼中,或是有些支持蘇晚華的人那裡,再看這整件事情,反倒要覺得她和霍容與是錯誤的,而且,還會指責兩個人不敬長輩。
秦楚青不願在霍玉鳴面前惹怒他,也是看著他的身子不好,不希望他再動怒。
誰知霍玉鳴聽了這個答案,倔脾氣又上來了,當即梗著脖子說道:“你這是何意?先前你那般對待她,分明是覺得她錯了。如今我過來問你,你偏要做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來,是想糊弄誰?”
秦楚青這便察覺了不對,微微仰頭,狐疑地打量著他。
——若是之前,霍玉鳴聽了她的答案,即便是發怒,也會是因為她話語中隱隱在指責蘇晚華而發怒。斷不會從那‘模稜兩可’‘糊弄人’這邊說。
秦楚青遲疑了一瞬,緩緩說道:“好與壞,在你面前我不做定論。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覺得她做錯了。”
聽了她最後一句,霍玉鳴明顯地踉蹌了下。
秦楚青趕緊喊了一聲。
幸虧莫天反應夠快,先前一直立在旁邊留意著這裡。秦楚青喊聲響起的同時,他的身影一動,已經朝著霍玉鳴那邊掠去。恰在他歪倒之前扶住了他。
兩人身體相接觸後,莫天心裡一驚。霍玉鳴的身子異常地涼,也不知是在冷風裡待了太久,亦或是身子已經脆弱到了極點,無法感受到暖氣。
他忙急急喊了聲“主子”,又和秦楚青說了霍玉鳴的狀況。
秦楚青也是驚訝,忙讓人將霍玉鳴扶上她的車子,她則下車準備步行而去。
待她剛剛下到地面,兩個人將要擦身而過的時候,霍玉鳴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車子的方向一推,示意她繼續坐車。
秦楚青沒防備下,被他這一推弄得差點撞到車壁上,登時有些惱了,氣道:“你這是做甚麼!”
“沒甚麼。”霍玉鳴粗粗喘著氣,“我跟你個女人爭搶車子?笑話。”
“看看你自己現在的狀況!”
“狀況?”霍玉鳴低頭看了看自己,一把推開莫天的攙扶,踉蹌了下穩住身子,“沒甚麼狀況。好著呢。”
說著話的功夫,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倒。
莫天忙又扶住了他。
秦楚青看霍玉鳴臉色不對,嘴唇都發了白。語氣也不對,太過平靜。湊到他跟前看了看,才發現他眼睛裡也滿是頹喪之氣。
秦楚青看看四周,都是高門宅邸。沒有可以休憩的地方。就朝莫天示意了下,讓他在旁邊守著。
她則和霍玉鳴一起,靠在車壁旁,低聲說話。
“說罷。到底怎麼了。”秦楚青輕聲道:“有甚麼事情,你與我說,我若能幫,總能幫得上。”想到先前霍玉鳴提起的蘇晚華,她雖不忍心,卻還是說道:“你娘的事情,恕我不能。”
霍玉鳴一聽‘你娘’兩個字,身子顫抖了下。好似怕冷似的,又攏了攏衣裳。
秦楚青見他臉色已經變了,就也不逼他,靜等著他來細說。
許久後,霍玉鳴終於雙唇抖動了下,開了口:“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藍蕊的人?”
秦楚青沒料到從他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側頭看了看他,見他的目光茫然而又悠遠,就頷首答道:“是。聽說過。怎麼?”
“她……是不是當年因著偷了東西被趕出府去的?”
“對。”
“她死了。”
“什麼?”秦楚青沒料到霍玉鳴突然說出這樣三個字來,忍不住繃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