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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嘉明一哂道:“浩然從經武閣出來?”

    經武閣乃樞密院之屬,存著越朝的軍事詔令和軍事簡冊。他年後方會去廬州,這段日子略有空閒,便在經武閣內查閱輿圖。

    出了錦雲橋,他們既不上馬,也不上轎,邊說著話邊往南邊走。

    “今日吏部上下皆傳,昨日鬧市中,有青年人身手不凡。一問之下,原來就是新滅海寇的不敗將軍,又是陳太尉之子。如今臨安城中人人皆知了。”謝嘉明微帶譏誚,唇角一勾,“浩然知不知道?”

    陳昀苦笑,心道,你心裡惱我,我不是不知。

    謝嘉明見他不接話,收了笑,行禮告別。才要轉身離開,卻聽見陳昀喊住自己道:“垣西,昨日之事,我錯了大半。你責罰綠筱,也別太甚了。”

    謝嘉明微笑,卻並不答話。

    他回到府中,在書房持了一杯茶,又差人將謝綠筱叫來。

    謝綠筱心懷惴惴,在門口頓了頓,將心中說辭又理了理,待到推門而入,看見兄長如沐春風的神色,一愣。

    “聽說你今日在習字?習得什麼?”  

    謝綠筱抬了抬眼眸:“王右軍的《金剛經》。”

    謝嘉明笑眯眯道:“如此,從今日起,你將那貼臨上了五百遍。臨完之日,我便許你出去一趟。”

    謝綠筱吃驚站起道:“大哥!”

    “你若習不完,又悄悄出去了。我捉不到你,就只能捉畫屏。是她侍候不當,便逐出家去。”

    “可是……過幾日便是臘八,再下去,便是正月了啊……”

    “不錯。若是你抓緊時間,或許元宵時能出去逛逛。”

    謝綠筱見他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卻又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禁足,不禁氣結,站起來跺腳說:“爹爹呢?他有信回來麼?”

    謝嘉明臉色一肅,道:“你還提起爹爹?他雲遊在外,你若出了什麼事,我該如何向他交代?爹爹年邁,你難道忍心讓他替你擔憂?”

    謝綠筱低下頭,訥訥道:“大哥……昨日之事,你知道了?”  

    “你胡鬧也罷了,還拖著浩然一起胡鬧!”謝嘉明語氣逐漸轉為嚴厲,“這事若是父親知道,也絕不會輕易饒過你。”

    “陳大哥他……”謝綠筱心虛,著實也不敢說什麼,只能點頭應道,“我再不敢了。”

    謝嘉明見她低著頭的樣子,也心軟了一些,不再多說話,道:“回去好好想想。”

    “哥哥,爹爹他……真不回來了麼?”

    謝嘉明前些日子收到謝英的口訊,說是此刻在定遠淮水一帶,年底決不能趕回來了。他點頭,正要說話,卻聽有人敲門道:“公子,董姑娘有信兒傳來。”

    謝嘉明道:“進來。”又對謝綠筱道,“我已找人關照了畫屏,她會牢牢看住於你。你若是再想出去,我絕不輕饒。”

    謝綠筱悶悶應了一聲,與那傳信的小廝擦肩而過。她心知那“董姑娘”便是熙春樓那位琴師,難免有些好奇,回頭又張望了一眼。  

    不想謝嘉明正冷冷看著自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嚇得她一溜煙就走了。

    元旦這一日,謝嘉明天未亮的就出門了。

    皇帝祈福之後,百官以丞相吳倫為首,列班入禁門。大殿中群臣冠冕朝服,外國朝使亦隨之祝賀。謝嘉明站在群臣之間,與眾人一道鞠躬聽制。

    “履茲新制,與卿等同。”

    朝賀畢,照例是在殿上賜宴。謝嘉明坐在同僚之間,看見陳昀在不遠處,不禁舉杯示意。遠處丞相吳倫被一群人圍簇著,志得意滿的樣子,謝嘉明瞧了一眼,把玩著手中酒杯,一言不發。

    午後事畢,謝嘉明正要離宮,忽聽內侍追上宣旨,召他明日隨侍玉津御園。這亦是越朝慣例,朝中武官會在玉津園中伴she,與往年並無不同。只是今年,武官中多了陳昀,這倒讓他覺得有些期待起來。

    翌日。

    天公作美。

    雖是寒冬,卻也天朗日清,年前的大雪之後,已是雲淡風輕數日了。

    皇帝進入玉津園時,園中已然整頓妥當。侍衛們擺上了垛子,而武將們列班在旁,見了皇帝,跪下行禮。  

    謝嘉明一眼掃過,武官中還有吳相的兒子吳登,如今是禁軍都指揮使。而陳昀在其中,並不與人說話,看見他,微微點頭示意。

    皇帝坐下,便吩咐道:“開始吧。”

    臨安太平了數十載,真正會武功騎she的,大都是在外鎮守邊界的將官。留守在臨安的禁軍們,太平安逸慣了,於騎she上,不過是花拳繡腿。以至於這樣的伴she中,那垛子也是一挪再挪的往裡靠近,否則she不中靶心也就罷了,若是箭飛到了一半而墜下,才真是顏面盡失。

    武官們你來我往,she中的有封賞,she不中的一片惋惜之聲,倒也頗為好看。而吳登出場後,唰唰唰三箭,皆中靶心,旁人知是吳相之子,更是賣力的叫好。

    吳倫眼見兒子出彩,更是拈著鬍鬚微笑,心中得意不已。

    皇帝卻只輕輕點頭,並無多少表情,過了片刻,道:“聽聞陳將軍精於馬上騎she,頗有陳太尉之風。”

    陳昀淡淡掃了一眼這she場,躬身道:“臣是在戰場上,方能縱馬殺敵。”

    皇帝大笑:“如此也好,這地方太過狹小,便給陳將軍換個地方。”  

    玉津園外有一練兵場。早有人布置下去,在練兵場一側置下了十個人垛,更有人牽了長飈出來,請陳昀上馬。

    眾人在台前,目光都緊緊盯著從練兵場另一端縱馬而來的年輕將軍。

    很多年後,經歷了大變的宮人內侍都散在民間,與旁人回憶起神宗朝名將賢臣,都不免有些興奮,又有些嘆惋。他們會說:“那時陳帥不過二十來歲,還只是防禦使呢。那馬上騎she呀,端的是英姿勃發。”

    而旁聽的人,因這些講述之人親眼見過陳元帥,不免好奇的問得更多一些。

    可是過了那麼多年了,那些人老了,忘性大了,最後嘆口氣敷衍說:“陳帥長得自然是俊的,英武不凡。”

    旁人便漸漸的散去了。

    如此想來,自古名將同紅顏,亦不過韶華白首,轉瞬即逝。

    此刻整個練兵場寂靜無聲。唯一的動靜大概來自於青年武將□的名馬長飈,正興奮的打著響鼻。

    陳昀背後負著箭囊,意氣閒暇,隔了數十丈,將手上硬弓拉滿,第一箭如星矢般she出,直中第一個人垛喉間。長飈又躍出第二步,他從容不迫,反手在背後又抽第二支,亦中。如此十次,將直道奔完,恰好箭盡,無一不中。而在旁人看來,他動作迅捷,一氣呵成,不過轉瞬。  

    片刻之後,叫好聲大作,連皇帝也站起來連贊“好身手”。

    內侍將箭一一收回,呈給皇帝時,皇帝訝異道:“這箭……”原來這些箭被拔去了箭簇,都只余了光禿禿的箭杆而已。這樣要she進百步外的人垛中,更是不易。

    陳昀半跪道:“御駕之前,不敢用鏃。”

    皇帝大悅,一時間賞了銀鞍馬匹金銀器無數,又在玉津園賜宴,君臣盡歡。只有吳氏父子,只因風頭被搶,倒有些臉色不佳。

    捉虎

    至和十年的正月,是謝綠筱過得最無趣的新年。

    謝嘉明對她動了真格,整日派了畫屏跟在她身側,門口更是立了皂士看門。家家交互拜賀,她卻只能苦中作樂,和幾個婢女玩玩“關撲”,拿了些冠梳、緞匹賭得不亦樂乎。

    倒不是她逃不出去。當初謝英請人來教兒子武藝,可謝嘉明少時便有大志,偏不肯學武藝,只說這是“一人敵”。最後倒是自家妹妹學了不少,成日在謝府上躥下跳。她的輕功既然可以在馬下救人,翻牆而出自然也不在話下。可謝嘉明用侍女威脅她,她便不敢有異動了。只能聽著門外炮竹聲響,心癢不已。  

    前些日子陳昀倒是不時的會來看看她,這幾日朝中事忙,也不來了,只剩下她一人在園裡逛來逛去,無所事事。

    畫屏便安慰她:“如今正經的姑娘小姐都不出門了。外邊的亡賴兒太多。”

    謝綠筱訝異道:“這麼多日,怎麼還沒抓住人?”

    正說著,忽然聽見有家人來報,說是陳公子請她出門遊玩。

    畫屏比她緊張,忙問道:“我家公子怎麼說?”

    謝綠筱愀然道:“算了,不如請陳大哥進來坐坐吧。”

    哪知這次因是正月裡頭,謝嘉明倒是對她網開一面,特意吩咐了許她隨陳昀外出。

    謝綠筱雀躍,而畫屏按著往日習慣給她找男裝。哪知這次謝綠筱卻在鏡前坐下,笑道:“畫屏來替我梳髮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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