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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無人應話。

    真烈人馬背上立國,騎she功夫沒得說,但是這水戰,卻委實難為這些性子彪烈的漢子了。有些人從北方戍邊而來,自小到大沒見過大河江流,一上船便吐個不休,如何再與人作戰?加上前任長官金更魯乃老持之輩,既採取了守勢,對水師更是不甚重視。

    “金更魯大人說過,水戰不足懼。”那虬髯漢子忽然開口,聲音極大,“但使馬上功夫精熟了,將來便是要打過南邊去,也能以騎兵定天下。”

    阿思缽微微勾起眼角,望向那個人,平靜道:“這位是?”

    “潁州團練使,可魯。”那人甚是理直氣壯,雙目瞪如銅鈴。

    阿思缽微微一笑,卻似沒聽見那人的話語,轉過頭吩咐道:“陛下不日南巡,屆時定然還會再來督察水師操練。餘暉、姚崇,你二人負責督練水師,莫叫我失望。”

    角落中那兩位越人將官出列,一臉不可置信,愣了一會兒,才領命而去。

    待帳中軍官們一一離去,卻是宋宇掀開氈簾走進來,也不行禮,笑道:“大人處理完軍務了?我聽說潁州團練使頂撞了大人?”  

    阿思缽笑了笑:“他確實頗有膽量。”眼角輕輕一挑,不知是贊是諷。

    “大人預備如何處置?”

    阿思缽正展開手上一卷書冊,甚是驚訝的看了宋宇一眼,笑道:“先生這般說,可叫我意外了。可魯為人甚是魯莽,這樣的人,戰時適合充任先鋒,必有萬夫莫開之勇。有用之人,我怎會隨意處置?”

    宋宇微微頷首,笑道:“也是。我又聽聞,大人遣了兩名越人訓練水師?”

    阿思缽狹長深邃的雙眸中滑過淺淺一道光亮,道:“無妨。雖是越人統領水師,現下軍中長官皆換了人,不怕下層兵士不服。”

    隔了片刻,阿思缽嘴角漸漸蘊起笑意,目光卻深淺難測:“原來先生竟是在考量我麼?”

    “大人不亦如是?”宋宇一愣,呵呵而笑。

    阿思缽並沒有笑,薄唇輕抿如直線,若有所思。

    氈簾忽而又被掀起。

    阿思缽見是杜言一人歸來,表情略有片刻的怔忡,旋即沉聲道:“如何?”  

    “人已進了安豐軍內。”

    宋宇輕輕皺眉,心道莫非有細作混入了對岸?可轉眼瞧瞧阿思缽的神色,並不甚像——倒似那一日在後院遇見那少女,他也是這般唇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重逢

    清光數丈,緩緩由庭院滑入這小室內,水磨石的地上恍若波痕錯綜。

    謝綠筱在床邊怔怔坐了一會兒,聽見門外有人輕輕的問:“姑娘起了麼?”

    這一覺她睡得神清氣慡,笑吟吟的將門打開,那老婦便上前服侍她梳洗。

    “昨晚陳大人來過了。”她一邊替謝綠筱挽髻,一邊道,“昨日太晚了,他就在這廂房歇下的……”

    謝綠筱頭一偏,幾絲黑髮便從老婦指間滑落下來。

    “陳大哥來過了麼?”她的聲音不掩驚喜,“他還在此處?”

    “一早出門去將軍府了,叮囑了說姑娘醒了就去將軍府找他。”  

    謝綠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來,又被老婦按住道:“姑娘稍等等,陳大人說過了,他今日不會離開。不急。”

    將軍府因設在安豐軍內,進門便是一個頗大的院子,又可作練武場使用,兩邊陳列了些兵器。謝綠筱從馬車上下來,提著水青色襦裙,快步走進門中。

    一進門便瞧見了昨日帶著自己回來的將官,謝綠筱停下腳步,微笑著向他打了招呼。

    紀源手中還持了冊子,想是剛剛談完軍務,便指指裡邊道:“大人在裡邊呢。”

    謝綠筱抬眸望去,台階處已站了一道雋長的人影,正快步向自己走來。

    未幾,那人影已經在自己面前。

    眼眶中陡然有了酸熱的感覺,她還未出聲,身子已經被一道柔緩的力量輕輕一帶,靠在了溫暖的懷抱中。

    謝綠筱埋首在陳昀胸口,淚水終於還是止不住,撲簌簌的落下來,又洇進了他的衣襟上,些許溫熱,些許鹹濕。這個懷抱叫她想起小的時候自己在園中摔破了手腳,父親就這麼把自己攬起來,低聲安慰自己。

    陳昀慢慢的攬緊她,聽見她在自己懷中低泣,心中愈發不安起來——她可是在外邊受了什麼委屈麼?  

    風聲掠過庭中青蔥綠葉,隔了良久,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慢慢道:“瘦了許多。”

    她在他懷中仰了仰頭,不意聽到這樣一句話,一時間愣在那裡。

    陳昀的手探在她肩胛上,又輕輕拂過,低聲說:“現在抱著你,就像抱著那年咱們在街上撿到那隻獅子貓,都是骨頭。”

    謝綠筱微窘,喃喃的喊了一句:“陳大哥……”

    帶了薄繭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一點點的擦去她半乾的淚痕,陳昀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絲強自壓抑住的緊張:“都回來了,還哭什麼?”

    謝綠筱有些遲疑著向他笑了笑:“我以為都見不到你了……”

    她雖瘦了些,可笑容一如既往的清透靈動,直到此刻,陳昀終於徹底的放下心來,轉而攜著她的手,牽著她往後院走去。

    後院一株剛萌春芽的丹桂之下,陳昀微揚了嘴角,柔聲問她:“跟我說說,跑出去遇見了什麼?被歹人欺負沒有?”  

    被歹人欺負……謝綠筱一時間有些怔然,她該說出阿思缽的事麼?

    真烈汴梁路的宣撫使悄然潛入臨安,又在鬧市中布下驚馬傷人……她該說出來麼?

    謝綠筱嘴唇微微一動,最後說出來的卻是另一句話:“我不該偷偷跑出去……更不該跑到汴梁去。”

    即便如今她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面前,這句話由她自己說出,還是叫陳昀有些後怕——他的目光柔和而專註:“怎麼會去了汴梁?”

    “你還記得那一日我們在集市上認得的那位袁公子麼?”謝綠筱看了他一眼,小心辭措,“他……他帶我去的。”

    “袁思博?你們是從何處出關的?若是經由互市,理應經過淮南西路——”陳昀深深的凝視她一眼,語氣中有幾分澀然,“阿筱,為何不先來找我?”

    謝綠筱想不到他縝密如此,一愣之下,脫口而出:“我原本是打算來尋你,後來……後來出了些意外……”  

    陳昀揚眉望向她,心中苦笑一閃而逝,這丫頭的意外……可真是層出不窮。

    “路上被賊人跟上了,行到滁州,袁……兄的商隊被劫,我也受了些傷——”

    話音未落,陳昀已然打斷她,眉心一皺,急道:“何處受傷?痊癒了沒有?”

    她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只是微微綻開了笑靨道:“在腿上,已經痊癒了。”

    陳昀的表情未曾放鬆,又因她說傷處在腳上,不便查看,想了想,方道:“一會兒去請個大夫來看一看。”

    她低低嗯了一聲,又聽見陳昀道:“後來呢?”

    “後來,袁兄的家人找了過來,翻過了清流關直接入了真烈境內。我養好了傷,就回來了。”

    枝間有流鶯飛過,婉轉幾聲聲響。他瞧著她低垂的長睫,陽光篩落而下,留下如篦子般濃暗不定的陰影……這段經歷到了此處,忽然支離破碎起來,她為什麼不願說?陳昀心中滑過疑問,卻也沒有再逼問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回來就好了。”  

    謝綠筱並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挽著他一條手臂,靜靜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處,輕道:“陳大哥,我進了汴梁城……那裡,大不一樣了。”

    他微微側了身子,讓她靠得更適意一些:“有什麼不一樣?”

    謝綠筱靜靜的靠了一會兒,忽然直起身子,望著陳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陳大哥,我們能收復中原麼?”

    她的眼神有些熾烈,又有著期待。陳昀看了良久,漸漸迸出一絲微笑來,忍不住探出手去撫了撫她的鬢髮:“我亦希望有這麼一日。”

    “會有這麼一日麼?”她瞧著他英俊的側臉,帶了小小的希冀重複了一遍。

    流鶯撲棱著翅膀飛走了,他們的呼吸聲交錯,有著近似的節律。

    此刻的陳昀,不再是那個素日包容她溺愛她的兄長。他的雙肩平闊,星眸劍眉,薄唇如弦,呼吸平緩。仿佛是戰場上縱馬馳騁不敗的年輕將軍。

    “阿筱,”他從容不迫的答她:“會有這麼一日。”

    謝綠筱微彎起唇角,鬢髮隨著輕輕點頭動作而被風撩動:“陳大哥從不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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