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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思缽輕輕點頭:“上去吧。”

    他亦上馬,往城東行去。

    尚是冬日之末,這一日的天氣甚是陰沉,黑壓壓的雲絮一直卷到了遠處的城牆。寒風從北方呼嘯而來,莫非這樣的日子,還要下上一場大雪?

    馬車輕輕一頓,便聽外邊人說:“到了。”

    謝綠筱從馬車中出來,抬頭看了看聳立的大三門,上書“大相國寺”四字,據說是越朝開國皇帝太宗親筆題寫。只是今日天氣不佳,雖未下雪,卻也光線蒙蒙,竟瞧不清楚那幾個金色大字。

    謝綠筱心中記著《東京夢華錄》中所載“萬姓交易……無所不有”,抬眼看著相國寺的外觀。寺廟甚是宏大,站在外邊,便聽見喧譁聲不絕於耳,加之周圍拴著不少牲畜車馬,熱鬧非凡。

    莫非只有在此處,才能尋出當年東京夢華的繁盛光景麼?謝綠筱踏進裡邊,心中不由起了這樣的感慨。

    因天氣晦沉,又十分陰冷,唯有這人多的地方,才醺醺的有些暖意。庭院中鋪滿了各色各樣的攤位,所賣的物事從時果臘脯,到筆墨弓箭,叫人眼花繚亂。往來的人群有穿胡服的,也有穿著中原服飾的,果真是“萬姓交易”。

    謝綠筱喜歡熱鬧新鮮的事物,甫一踏入,這幾日心中的鬱郁便紓解了許多。她走在各色攤鋪邊,忽然在一個番人小販前駐足,又彎下腰,把玩著種種骨質飾物,很是好奇。

    阿思缽站在她身側,看著她將一串鏈子纏在腕上,又取下來,接著又拿起一支小小的骨笛,示意攤主奏給她聽聽。他便俯身遞了幾錠銀子給她。

    謝綠筱沒接,饒有興趣的聽著攤主吹笛,那聲音略有些刺耳,並不圓潤清響。她便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此刻忽然飄落下雪片兒來,那些薄薄如纖羽的殘片在透明的蒼穹中凝結成形,無聲的打著墜兒落下來。

    她毫無知覺的低頭查看著那些小東西,阿思缽便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這一剎那,一道勝似飛雪的寒光便從他眼底划過,迅捷如閃電,直直的劈向他的咽喉。

    阿思缽身後,靜雲臉色煞白,而侍衛則搶了上來,只是隔了太遠,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女人將刀刃抵向他的喉處。

    夢覺

    那小販嚇得大聲驚叫起來,雙手連連比劃。

    只是阿思缽一動不動,甚至睫毛都未曾輕眨,目光透過雪光般的飛影,平瀾無波。

    刀尖一點,頓在他喉前。

    並未再往前。

    少女精緻美麗的笑顏掩在了那刀影一現之後,她微彎了唇角,試探著又往前送了送,笑道:“你不怕?”

    他依然沉沉看著她,目光中卻閃過微毫不可察的笑意,像昨晚那般說:“玩夠了?”

    謝綠筱收起刀,又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才放下,向小販道:“好刀。”

    她站起來,回身看看臉色蒼白的靜雲和那幾個還不敢退下的侍衛,抿唇笑道:“他們好像不信任你的身手。”

    阿思缽不答,看著她笑語晏晏,說話間一片雪花飄飄悠悠的落在她的鬢邊,沒有化去,宛如一瓣溶白瓊花,靜靜在她耳側綻開。

    修眉之下,他的一雙星眸更是熠熠澤著光亮,緩緩伸出手指,輕輕替她拂去,抿唇柔聲道:“適才那一刀,你帶了幾分真心?”

    話一出口,卻不由愕然,便是知道她傷不了自己……可到底,心中還是存了介意麼?

    謝綠筱甚是不習慣他這麼柔和的語調、親昵的動作,雖未躲開,到底僵直了身體,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訕訕笑了笑:“真心麼?你明知我傷不了你,開個玩笑而已。”

    而他也在瞬間恢復如常。拂過她鬢角的指尖似乎還帶著馨香,他收攏了回來,淡淡道:“你若喜歡那把番刀,便去買了。”

    那刀確是鋒銳,且形狀頗殊。兩把並在一起,合則為鞘,分則雙刀。

    謝綠筱唇角一彎:“我要刀何用?既殺不了你,也不願自盡。”

    他面無表情瞧上她一眼,往前邊走去。

    而她跟在他身後,續道:“你把那短劍還我,我便感激不盡了。”

    阿思缽斜睨她一眼,語氣十分清淡:“我不曾拿你的劍。”

    “那定是你侍衛拿的。煩你替我問一問。那是朋友所贈,若是遺失了,我實在無法向人交代。”

    他應了一聲,又回過神,輕輕重複了一遍:“朋友?”

    謝綠筱並未聽見,她走出相國寺的大殿,一直走到資聖門前。

    “這便是資聖門?聽聞汴梁八景之一就有資聖薰香。”她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周圍,如今香火不旺,倒沒見得薰香裊裊的樣子,未免有些可惜。

    資聖門旁是兩座頗大的偏殿,站在外邊就聽到裡邊人聲鼎沸,倒像比之前更為熱鬧。

    “那是賣什麼的?”

    阿思缽臉色一凜,拉住她手腕道:“你既不買什麼,那就走吧。”

    “噯,看看又如何?”謝綠筱輕輕甩開他的手,邁步進去。

    裡邊的場景,卻著實讓謝綠筱怔在了門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也是一個集市,只是賣的不是什物,不是珍禽,卻是活生生的人。

    空氣渾濁,數十個巨大的木籠陳列在偏殿中,每一籠中,都有數人至十數人不等,衣不蔽體,或縮在角落,或倚著木條,像是死了一般。

    離她最近的地方,一個婦人從籠中伸出手,去抓那商販的衣角,聲音嘶啞道:“給喝點睡吧……他快……渴死了。”

    那雙手十分枯瘦,像是雞禽的爪子一般,猙獰可怖,卻牢牢的抓住了那商人的衣角,任憑他怎樣的抽打都不放開。

    一旁的人卻只木木的看著,仿佛習以為常。

    半晌,那商人拾起一個水囊扔了進去,滿臉晦氣道:“喝喝喝,病成這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要。”

    那水一扔進籠中,數人便過來搶奪,仿佛是動物般嗬嗬上前,廝打成一團。

    那婦人又豈是那些男人的對手,很快,水被人奪走了,她便抱著那小孩,哀哀哭泣。

    謝綠筱跨了一步就要上去找那人販子理論。

    身後腰帶上的絲絛卻被人輕輕一扯,她回身,卻見阿思缽深邃的眉眼注視著自己,那表情卻似笑非笑。

    “幹什麼!”

    她欲不理,可他順勢拉住她的手腕,牢牢扣住,“這是萬姓交易,並無任何不妥。”

    “書上從不曾言說有這般交易!”她喘氣,目光看到那對母子,又不止是這母子,分明還有許多其他的人,一模一樣。

    “又是你南越的書麼?”他低低笑起來,眸色濃稠,“可這裡早已不是你們的東京了。”

    “這些人都是奴隸,被買賣亦是正常的。你看看,越人、真烈人乃至番人都有。你忘了那晚我在都梁山對你說過,若是我死了,你便是那些人的奴隸?”

    謝綠筱定定的望著他,良久,才記起來,那時自己說的是:“我寧死。”

    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那些真烈人身上,忽然難以遏制心頭對這些蠻夷的厭惡,而屋裡那些腥臭味道又叫她作嘔,她緊緊咬著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必做出那副表情。這本就是人噬人的世界,便是在你南越,賣兒鬻女之事也是不絕。不獨真烈如此。”他清冽的眉眼間帶了幾分傲然,毫不留情的譏笑她心中所想,“看夠了麼?夠了便走吧,你救不過那麼多人來。”

    謝綠筱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一直被他拖出了偏殿,站在的漫天雪花之下,又毫無知覺的隨著他走出幾步,才輕聲道:“你借我些錢,我去把那對母子救了吧?”

    他冷笑一聲,握著她的手腕,腳下並不曾停頓,而聲音冷似冰雪,慢慢傳來:“似你這般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不過憑著一點憐憫,就以為能救下所有可憐之人?”

    謝綠筱看著他孤高的背影,忽然啞聲,沒有同他再爭執下去。

    靜雲在車邊等著,眼看他們走進,便掀起了竹簾。

    謝綠筱微彎了腰正要上車,忽然一雙有力的手臂伸過來,將她凌空抱起。

    她驚呼了一聲,而阿思缽不顧她掙扎,將她放在自己身前,一打馬,便往南邊疾馳而去。

    一路上行人紛紛閃避開,馬速又是極快,不過眨眼間,變成了風雪間的一點黑影。

    謝綠筱被風雪兜了一臉,一口寒氣嗆在喉嚨中,顛簸之間,咳嗽得天翻地覆。

    他終於緩緩勒住了馬的速度,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聲音像是從胸腹的地方傳出來,帶了輕微的震動。

    “梁園雪霽,汴梁八景之一。”他將勒在她腰間的手臂一再的收緊,鼻樑如峻峰,眼眸似深海,說出的話語帶了一絲酷烈的味道,“今日不看,以後的機會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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