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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聳了聳肩膀,剛要反駁回去,爹上前打了個圓場,“這位就是名醫葉天士的高徒瀟湘姑娘嗎?久仰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好說好說,”瀟湘大大方方的還禮,“沈伯伯你真會說話,想來卓雅姑娘的伶牙俐齒也是傳承與您吧?”
爹只能以輕笑回應,好在有機靈的宮女立刻領了我們進內室,我回頭朝瀟湘扮了個鬼臉,她眉梢挑出一絲淡淡的嘲笑。
晴嵐的臉色雖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但看起來還不壞,精神也不錯。他正由宮女伺候著吃藥,見我和爹爹進門,笑意漸濃。
“豫鯤,雅兒,你們來了。”他轉向端藥的宮女,“喜兒,快去上茶。”
“晴嵐,身體好些了?”爹關切的問道。
“是啊,豫鯤哥,晴嵐已經好很多了。”承歡從另一頭穩穩的走來,放下手中的托盤,“這幾天能下床走動了。”承歡看起來清瘦不少,眼窩有一圈淡淡的黑影,明顯的睡眠不足。
我拍手笑道:“那晴嵐哥哥可以經常去院子裡曬曬太陽,我想,會恢復的更快。”
“你不懂醫術就別瞎出主意,張公子體弱,怎能長時間暴露於大太陽底下,這樣反對病情無益。”瀟湘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開口就責備了我一通。
我漲紅了臉,張了幾次嘴,嘟囔幾聲,卻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承歡見情形不對,笑著拉開了我們,“雅兒也是一番好意。”她拍拍我的肩頭,我點點頭。
“晴嵐的身體大有起色,瀟湘姑娘居功至首,”爹長笑一聲,“我對尊師的人品和醫術神往已久,有機會真想去江南一睹他的風采。”
“家師為人好客,謙遜,他也定會樂意結交沈老伯您的。”瀟湘謙卑有禮貌的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她每次帶刺的反應也僅僅是針對我。
“豫鯤哥,你也是功不可沒,多虧有你指點,才得以請來瀟湘姑娘。”承歡感激的瞅著爹,笑容滿面。
爹連連擺手,“要不是瀟湘姑娘醫術卓絕,我出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
晴嵐在和我們說了會話後面露疲態,瀟湘輕聲道:“張公子大病初癒不宜勞累,還需要多加休養,我看我們還是去外屋說話的好。”
宮女喜兒留下繼續照顧晴嵐,瀟湘忙著替他診脈,我與爹爹隨著承歡去了前廳。晴嵐的身體日漸好轉,承歡的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承歡遞了杯茶送到爹的手中,他忙伸手去接,他們四目交接,相對無言,我黯然,也不知爹年輕時候欠下了多少風流債,先是承歡,再有嫻妃,如今她們皆有歸宿,獨留爹孤身一人,與我相依為命。
多年後他們的再相見,沒有重逢的喜悅,始終實籠罩在沉重的陰影下,第一次是因為承歡難產的事,第二次又是為了給晴嵐找大夫,像這樣兩人平靜的對面而坐,實屬難得。
“豫鯤哥,你用茶,”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承歡的聲音平平響起。
才發現茶盅仍握在承歡的手中,而爹的手高懸在半空,他低首接過,強自鎮定的輕啜一口,故作輕鬆道:“皇上一會也要來吧?”
“若無意外,每天這個時候也該到了。”話音才落,就見晌午時接我們入園的桂圓公公昂頭走了進來。
乾隆皇帝
“格格,小桂子給您請安。”下跪,請安,起身後,他看向我笑語:“卓雅姑娘,皇上有事召見你。”
“我?”驚異的看了眼桂公公,“皇上只召見我一個人?”
“錯不了,”他笑嘻嘻道。
我求救似的抓住爹的衣袖,他安慰道:“雅兒,我在這兒等你。”
走在桂公公的身邊,心裡七上八下。我沒有預知的本領,妄自猜測也沒用,好在答案即將揭曉。
桂公公將我帶到九州清晏的御書房內,低聲道:“卓雅姑娘,你就在這候著,皇上很快就來。
諾大的書房內只留下我一個人,深吸口氣,緩緩走了幾步。
御案上兩疊奏摺整齊堆放,井井有條,微微點頭,想來這裡就是皇上平時批閱奏摺和會見群臣的地方。
沉穩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急忙轉身低頭跪下,還未開口,一股力量提著我的雙臂帶著我起身,“兄妹二人,勿需多禮。”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的龍涎香在屋中瀰漫開來。
“謝皇上,”我慢慢退開了幾步的距離。
“雅兒,到這邊來,”他朝我招了招手,自己先坐到了御案前。埋首在兩疊奏摺里翻弄著,他自言自語:“奇怪,放哪去了?”
翻找了許久,他從最底層抽出了一份奏摺,在鍛面上彈了記笑道:“是這份了。”
“怎麼光傻站著不動?”他微笑如水,“過來看看這份奏摺。”
我提著裙擺,移動著步伐,暗道:皇兄的心思真難猜透,他把我叫來就是要我替他看奏摺嗎?這同我又有什麼干係?
見我走近,他將奏摺平攤在御案上。我好奇的湊上去看,不想手肘撞在幾個紙卷上,沿著邊緣緩緩滑下地。
“我來撿,我來撿,”再次提醒自己凡事都要仔細,切不可毛糙。
很快掉落的紙卷便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挨著順序一個個的擺放到御案上。拍了拍手掌,眼角卻瞅到角落裡還有一漏網之魚,系在上面的紅絲線已脫落,展開處所畫景物若隱若現。
我疾步走去拾起,原本無意窺探畫中景致,可仍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這副畫本身並無突出之處,可畫中女子眉清目秀,楚楚可憐,如蓓蕾初放,竟似曾相識。另有題詞: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抿了抿嘴,若不是礙著皇上在旁邊,我險些笑出聲來。
“皇帝哥哥,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細心的捲起,紮上紅繩,我裝著不在意的問了句。
“哦,是嗎?”皇上淡淡應了句,不動聲色的收了紙卷塞到了案桌底下,不再接我話茬。
我輕吐舌頭,又說錯話了。
為防重蹈覆轍,我將御案上的東西往邊上稍稍移了點位置,這才得空讀奏摺。其實這是一份直隸河間府獻縣縣衙的奏狀和被狀告者的陳詞,我還在納悶自己怎麼成了斷案的包公,就被熟悉的字跡吸引住了眼球,這份陳詞分明是出自紀昀的手筆。
我抬頭看了眼身邊的皇上,他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看。
奏狀上陳述紀昀為某一劉姓人家寫了副春聯,上聯是驚天動地人戶,下聯為數一數二人家,橫批先斬後奏。此副對聯在大年初一被貼在劉家的大門上,還掛上了大紅燈籠映照鮮紅的對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周圍的大小村莊,無人不看的目瞪口呆。此事很快被捅到了縣衙,而知縣見這事非同小可,不敢擅作主張,又連夜呈報知府,當堂審問,以了解案中情由。
我強自咽下口水,手心裡捏了把汗,這紀昀在搞什麼鬼,這樣的對聯也是可以隨便贈人的嗎?我又偷偷抬眼察言觀色,他的臉上喜怒不辨,我也是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抹了下鼻尖上的汗珠,接著再看紀昀的陳詞。這一看,我便完全放下了心,這人是在舞文弄墨,賣弄才華呢。只見他在陳詞上寫道:劉氏三兄弟,老大名曰劉銅,老二名劉鐵,老三喚作劉錫。劉銅是個賣爆竹鞭炮的,爆竹聲震耳欲聾,說是“驚天動地”並不過分。劉鐵,專管米糧過斗一事,說他“數一數二”也還妥當。劉錫宰殺活雞,做成燒雞,這不是先斬後奏又是什麼?
我正看的帶勁,冷不防手中的奏狀被抽走,皇上似笑非笑的問道:“雅兒,你怎麼看?”
“皇兄已有主意,又何必問我。”我不擔心他會治紀昀的罪,反倒是奇怪他為何會專門拿這份奏摺給我看。
“哦?既然雅兒不願出主意,那朕就下旨了,”他提起硃筆,口中輕念道:“大膽紀昀,口出狂言,授人話柄,褻瀆皇室……”
我倒吸一口冷氣,驚惶失措,情急之下搶過奏摺,央求道:“皇上,萬不可,紀昀才華出眾,他只是,只是玩了個文字遊戲,儘管玩笑開的大了點,可他絕無惡意,更不可能褻瀆皇家,皇兄你要明察秋毫才是。”
皇上嘴角勾起一絲瞭然的笑,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我才算是弄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計,臉上一紅,把奏摺丟還給他。
“這個紀昀倒是頗有些才氣,”他看似自語,卻是在對著我說話,我裝作不懂他的意思,翻翻眼睛看向僻靜之處。
他輕咳一聲,喚道:“雅兒,你是我大清國的格格,婚事斷不能馬虎,沈豫鯤將你許配給紀昀,可還沒有過朕這關。”
我張口結舌,怎麼這事也能傳到他的耳朵里。他又說道:“改天,朕要親自考考他才行。”他嘀咕:“朕派人打聽過,他在河間府應試,中了第一名秀才。也幸虧你現在是姓沈,若非如此,還不得婚配。”
難怪他要讓我親眼看到這份摺子,算是試探我的心意嗎?可不能再讓他誤會了,否則要是連他也看重紀昀的才氣,一道聖旨一下,就真的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皇帝哥哥,事實不是你所想,”我咬了咬嘴唇,“紀昀的才華確實世間少人能及,可是,他並非雅兒的心上人。”
皇上深深的看著我,“不是紀昀?那又是誰?只要能配的起你金枝玉葉的身份,皇兄自會替你作主。”
“這……”咬咬牙,遲早要說,豁出去了,“是皇帝哥哥身邊的重臣。”
他挑眉道:“是誰?”似乎是對我的回答很感興趣。
“戶部右侍郎傅恆,”隱瞞下去毫無意義,倒不如乾脆的說出來,如果能得到皇兄的默許,爹也就無話可說,再沒有理由阻攔我。“我們兩情相悅,已定下終生,望皇兄應允。”
“胡鬧,朕不答應。”令我沒料到的是他竟然當場大發雷霆,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嚇了我一跳。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是真心的。”皇兄天生不怒自威,可現在我也顧不上害怕,昂起頭毫不退縮的看向他。
“傅恆早已娶妻,你堂堂格格難道要下嫁他做側室?你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他的話同爹幾乎如出一轍。
我不屑一顧:“我才不要做什麼格格,也不在乎他有妻有子,只願與他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