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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揮手,御案上的筆硯皆被掃到了地上,“你不必再說,朕絕不會如你所願。”
我扭頭低語,“這是我的事,路也要我自己去走,應不應允在你,去不去做在我,即便你是我哥哥也沒有權利干預。”
“你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大聲點!”皇兄板起臉的樣子讓人很難接近,我立刻閉嘴不再說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看看情形再說。
“雅兒,你是朕唯一的親妹妹。”他目光平平的看向了我,語氣逐漸放柔,“你要明白朕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你的將來打算。”
我平視他,他眼中的溫情似乎觸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除了爹,如風還有六哥哥,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我不禁靠近他,扯著他的衣擺撒嬌:“皇帝哥哥最疼我了是嗎?”
他笑著摸摸我的頭,“當然。”
“那我懇請皇帝哥哥准我婚配傅恆,”他面色一變又要發作,我忙道:“我自是知道皇帝哥哥對我的關切之情,可事關雅兒的終生,也只有雅兒自己的選擇,今後無論是幸或不幸,都不會遷怒於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許久才收回了目光,嘆道:“雖然當年送你出宮是皇阿瑪的旨意,可朕還是遺憾未能更好的照顧你。也罷,就當是朕欠你的,你的婚事朕不會再插手。”
“謝謝皇帝哥哥,”我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抱住他,只要有他的支持,不由得爹不讓步。
他好笑道:“別高興的太早,沈豫鯤那朕可不承擔說服他的任務。”
笑容頓時僵在了嘴邊,就連他也知道爹是個老頑固。
他揉揉我的頭髮,“朕去交輝園看晴嵐,一起走吧。”
我微微頷首,也好,爹還在那裡等著我呢。
走在皇上的身邊我渾身的不自在,前有太監開道,後頭還有一群宮女尾隨,總是感覺有千萬雙眼睛盯著我瞧,害的我每走一步都小心萬分,生怕出醜給皇帝哥哥丟臉。
似乎才下過一場大雨,雨住雲散,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飄著緋紅的彩霞,空氣清明如洗,樹葉綠的可愛。
穿過幽靜的牡丹台,我在一座孤立的小樓前放慢了步子,此處倚山而築,俯瞰湖面,又是別具風格,孤芳自賞。
一種微妙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心上有什麼東西被猛烈的撞擊了下,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雅兒,你以前就住在這裡,”見我痴痴的望著星雲樓三個字發呆,皇上好意的提醒道。
原來是這樣,沒來由的鼻尖開始發酸,心澀滿溢,我輕聲問道:“現在這裡住的是誰?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無人居住,一切都還是照著當年的擺設。”他朝我一努嘴,“去吧,朕在這等你。”
我又搖頭,還進去做什麼,就讓這裡永遠保留下我美好的童年不是更好嗎?“不進去了,皇帝哥哥,我們走吧。”深吸口氣,再度留戀的回望一眼。
一個黑影冒冒失失的撞了過來,在和我視線接觸的一剎那忽然像見了鬼似的尖叫,他迅速躲到樹後,驚恐的瞪大眼睛望著我。
“弘瞻,你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皇兄雖然生來威儀,可待人還算寬容,可就是不知道為何對弘瞻卻如此苛責,而弘瞻看到他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弘瞻慢吞吞的走了出來,仍是不敢靠近我們。
“越來越沒規矩了,”皇上氣不打一處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弘瞻抖縮著往後退了幾步,我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他畢竟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儘管他曾經狠心的要制我於死地,但其實我早已原諒了他。他並不知道我們的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我在心裡就是這樣為他開脫的。
“皇帝哥哥,弘瞻年紀尚小,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同他計較。”我笑著走到二人的中間,相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看到弘瞻驚嚇過度的表情。
皇上不耐煩的擺手道:“弘瞻,你先退下吧。”
弘瞻明顯是長舒了口氣,他唯唯諾諾的道了句“是”,轉身欲離開,豈料皇上又喝道:“慢著,今日給你額娘請過安了嗎?”
“還沒有,”弘瞻低下頭,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那你還不趕緊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皇兄口氣嚴厲的時候確有些震懾人的威力,弘瞻已完全失去招架之力。
“是,是,”幾乎是抱頭鼠竄,落荒而逃,我暗暗嘆氣。
他在拐角處突然站住,朝我投來怨毒的一眼,我被他盯的腳下發軟,心驚肉跳。回首卻見皇上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弘瞻離去的方向,心頭一緊暗呼糟糕,精明如他,一定看出了什麼。
果不其然,他立刻問道:“雅兒,你同弘瞻有何過節?”
我避過他銳利的目光,淡淡的回道:“我和他今日才是初次見面,哪會有什麼過節。再說我們總是姐弟,皇兄你想多了。”
“若是他膽敢傷害你,我定然不會輕繞他,”皇上的眼神凌厲,我打了個冷戰,更不敢說出實情。
眼看交輝園就在眼前,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驀然在耳畔響起。
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來者是一名三十來歲模樣的太監,唇紅齒白,可惜生了個鷹勾鼻,怎麼看都覺得非良善之輩。
“小祝子,你不在太后跟前好生伺候著,來這裡作甚?”皇上根本不正眼瞧他,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與生俱來。
那叫小祝子的太監兩手規矩的擺放在身側,恭敬道:“回皇上的話,太后聽說卓雅姑娘進了園子,因此指派奴才喚她過去瞧瞧呢。”
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怎麼又牽涉到我,我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都離開了那麼久,再者以前的事我也幾乎忘的一乾二淨,又有什麼舊情可敘。
“是哪個多嘴的將這事稟告了太后?”皇上冷冷的朝隨行的太監和宮女們掃了一眼,聲音似千年冰譚。
一群人唰唰的跪下,異口同聲道:“奴才們絕不敢多嘴。”整齊到像是經過嚴格的訓練。
桂圓公公跪上前一步,“萬歲爺明鑑,奴才們可沒離開過您半步。”
皇上冷哼一聲,“諒你們也不敢。”他湊近我壓低了聲音,“朕和你一起去。”隨即又大聲命道:“擺駕梧桐院。”
梧桐院優雅恬靜,院內花卉滿庭,儘管現在還是冬季仍散發著陣陣的清香。
算來太后也該有五十來歲了,我在心裡勾畫著她的輪廓。可直到見到她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完全猜測錯誤,許是保養得當,她看起來頂多四十多歲,端莊大方,風姿卓絕,若是時光能倒退十年,一定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總之,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和諧和自然。
“民女沈卓雅給太后請安,祝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這番話是皇帝哥哥在來時的路上教我的,也能勉強應付過去。
“到這邊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朝我招手,笑容可掬,慈祥可親。
“是,”我小步輕移,垂下眼瞼。
太后輕拍我的手背,親切的說道:“一晃,雅兒都是個大姑娘了。”她又嘆了口氣,“難怪哀家也老了。”她還下意識的撫了下自己的臉頰。
“太后,您一點都不老,你看您臉上光滑如昔,一絲皺紋都看不到,”我打趣道:“皮膚就像二十歲多歲的姑娘家一般水嫩,我猜啊,您也就三十出頭。”這倒是出自我真心的讚美,也並非單是為了拍馬屁。
“你瞧瞧她的這張小嘴,說的哀家心花怒放,”太后笑的合不攏嘴,按著胸口道:“皇上啊,你可得賞給這丫頭點什麼。”
“還不快謝太后恩典。”皇兄笑著拍我的腦袋。
我忙道:“雅兒不要賞賜,只要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就是雅兒最大的心愿。”
太后一把將我摟進懷裡,“這孩子還真是貼心,話都說到我心坎上了。”
“額娘要是喜歡雅兒,就留她多住幾天,陪陪您老人家。”皇兄此言一出,我心中“咯噔”一下,希望不會弄巧成拙才好。
太后喜出望外道:“雅兒願意的話,哀家自然高興。”
我慌忙跪下,“蒙太后厚愛,雅兒求之不得,可是家中兄長未歸,獨留爹一人在家,雅兒著實不放心。”
“你爹?”太后疑惑的問道。
“就是沈豫鯤。”皇上搶在我之前做了解釋。
“哦,是哀家糊塗了,也是看到你太高興。”她的笑容依然婉約輕柔,微微彎下腰,手在我肩上託了一把,“好孩子,起來說話。”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邊,托著我的下巴看了好一會,“和你娘是越長越像了,當年我和你娘……”她忽然噤聲,眼神縹緲的看向了遠處,似乎是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和皇兄對視一眼,他搖搖頭,親自端了茶盅送到太后面前,“額娘您用茶,別想太多。”
太后嘴角勾勒出一朵笑顏,“看到雅兒,就會想起年輕時候的事兒,”她的神態忽然間蒼老了許多,“雅兒,哀家乏了,今日就不留你了,今後你要時常來園子陪陪哀家。”
“是,雅兒遵命。”我們目送太后進了內室這才離開。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幾乎都耗在了圓明園中,回家之時正是紅霞盈天,似玫瑰,似姣妍。
爹一臉的疲態,粗粗用了晚飯後就直接回了房,也沒顧上詢問皇上單獨召見我的真實目的。
聽蓮將碗筷收拾下去後,我扯著塊抹布有一下沒一下的的擦拭著桌子。老高急匆匆的走進門,一見我忙道:“小姐,老爺在屋裡嗎?”邊說著邊往裡走去。
我伸手攔住他,“哎,爹才睡下,高伯伯你別去打擾他,有什麼事就先和我說吧。”
“也好,”他沉吟片刻道:“小姐,我找到如風公子了。”
“真的?那太好了,”我放下手中的一切物事,開心的說道:“高伯伯,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回來。”
“小姐,我們不用稟告老爺嗎?”老高拉長脖子頭往裡伸了下。
“不用了,我們又不是去做壞事。再說,把如風找回家給爹一個驚喜不好嗎?”我笑著搖晃著老高的手臂,“高伯伯,天色漸黑,我們早去早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