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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鴇遞過來一張薛濤箋,散發著幽幽清香,字體是典型的瘦金體書,運筆飄忽快捷,似行如糙,很難想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我和紀昀各執一邊,箋上所書“夏布糊窗,個個孔明諸葛(格)亮。”乍看之下,並無特別之處,仔細讀來,此聯用到了諸葛亮的字和名,又別有深意……
反正有大才子紀昀在,自然不怕對不上來,我樂得偷懶,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紀昀起先也是成竹在胸,待看到了上聯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料到此處竟是藏龍臥虎,他捏著紙箋緩緩坐下,眉心緊皺,一隻手敲擊著桌面,紀昀式的思考方式。我不便打攪他,也低頭苦思冥想。
“有了,”他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下,“拿筆來。”
他飽蘸墨汁,挨著上聯洋洋灑灑的寫下:冬池采藕,節節長庚(根)里(李)太白。“拿去給瓔玥姑娘。”紀昀嘴角眉梢帶笑,對自己的傑作顯然也很是滿意。
沒過多久,老鴇又如一陣風似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兩位公子,瓔玥姑娘有請。”
紀昀得意的沖我眨眼睛,我向他吐了吐舌頭。
我倆在老鴇的後面一小步一小步的跟著,好幾次都要踩上她的裙擺。走著走著,她忽然轉身朝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沈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秘道
我笑道:“您真會做生意,逢人便說三分熟。”
她摸著鼻子乾笑,兩道目光如淡淡青眼一樣濛松,我暗呼好險,這人眼光毒辣,我換了男裝還是被她一眼識破。
瓔玥姑娘閨房的陳設非常美致,靠窗邊是一座精美的金漆木雕大屏風,好比端莊的女子蒙上面紗,平添幾分幽雅、嬌媚,一幅氣勢磅礴宏偉壯觀的山水畫躍然紙上,構思大膽而巧妙,宛如一章優美抒情的動人詩卷。
東牆上則是簡簡單單的幾幅行書,用筆蒼勁,時出老辣,大氣又瀟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寫字的人像是故意掩飾著什麼,在轉折處將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等痕跡都糙糙略過,感覺很怕被人認出其固有的書寫習慣。
我還在好奇居住在這裡的是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一位佳人從屏風後面裊裊婷婷的走出,步履輕盈,珊珊作響,端的是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冰肌玉膚,暗香襲人。
竟然是她,我捂住嘴,這才沒有叫出聲。
“瓔玥啊,好好伺候這兩位公子。”老鴇上前挽著瓔玥姑娘的胳膊,小聲的囑咐,她朝我們微微福了福身,“瓔玥見過兩位公子。”嬌音縈縈,滲入心間。
“聽聞瓔玥姑娘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紀昀眉開眼笑,討好巴結的詞全被他用上了,我在他身後輕輕揣了他一腳,就算是演戲也不用這般認真吧。
“兩位公子,需要什麼,招呼一聲就好,我先出去了。”老鴇曖昧的笑著退了出去,還不忘替我們掩上房門。
老鴇才離開,我就迫不及待的執起瓔玥的手,本想問她是否還記得下午曾在街頭幫助過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豈料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她狠狠推開,“這位公子,小女子雖流落風塵,可一直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還請你放尊重點。”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可是男子身份,冒冒然握住人家姑娘家的手,難怪會被認為是登徒子。我不好意思的吶吶說道:“恕我魯莽,還請瓔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這裡一個勁的向瓔玥賠禮,紀昀坐在那兒已然樂翻了天,他眉梢稍動,嘴角開咧,儘管沒有笑出聲,我就是知道他是在嘲笑我。
我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看我這般尷尬也不來幫我說說好話,我純粹是無心之過,再者同為女兒身,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我朝紀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詢問如風的事,他緩緩搖頭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他不動聲色將我和瓔玥隔開了一段距離,雙手抱拳彬彬有禮道:“瓔玥姑娘,不知能否彈奏一曲讓我們一飽耳福?”
“請問公子想聽什麼曲兒?”瓔玥不再看我,冰冷的臉上稍露笑意,輕啟櫻唇,吐氣如蘭。
“就彈奏姑娘最拿手的曲子吧,”紀昀話音剛落,瓔玥已從屏風後搬出一架古琴,緩慢坐下,雙腿微屈,先試了下音,隨後輕攏慢捻,彈奏上一闕《高山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醉後曲肱林下臥,此生榮辱不須論。”她先沉後揚的嗓音,運用的婉轉柔美,前後對比十分鮮明,如同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又圓潤沉鬱,這樣一首豪氣萬丈的曲子,從嬌滴滴的瓔玥姑娘口中唱出,也別有一番風味。
一曲終了,紀昀鼓掌稱讚道:“琴聲美,歌聲更美。”一抹桃紅飛上瓔玥的雙頰,她低低的回道:“多謝公子的誇獎。”
我在一旁愈看這姑娘愈是熟悉,她出眾的歌聲和絕色容顏都在向我傳遞著一個信息,我們之間的淵源不止如此。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就是想不起來。
我猶記得此行的目的是要尋找如風的下落,但是看紀昀的樣子他早將這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現在他的眼裡只有瓔玥姑娘和她的歌聲。
他們談笑風生,而我卻成了局外人,我幾次輕聲咳嗽提醒紀昀,都被他輕描淡寫的打發掉。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找不到方向,他卻是篤定,悠哉,根本不當回事,惱怒的瞅著他,感覺自己又一次信錯了人。
紀昀像是意識到了我的不快,但他僅是歪著嘴笑道:“瓔玥姑娘與我相談甚歡,沈兄似乎是吃味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他們中間,瓔玥笑意稍斂,她對我還是存有戒心。她柔聲道:“我去傳些酒菜來,兩位都是貴人,可不能虧待了你們。”雖是對著我說話,可她的目光明明是衝著紀昀去的。
待她閃出房門,我忍不住冷哼道:“有美人相伴,想必已經沒把如風哥哥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雅兒,你說什麼呢?”紀昀皺眉道:“你少安毋躁聽我把話講完。”
我搶白:“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既然知道如風哥哥在這裡,為什麼不直接問清楚?”我白了他一眼,“還是你有私心?和那瓔玥姑娘乘機套近乎。”
紀昀哭笑不得的說道:“雅兒,事情哪有你想的這般簡單。說話也需要技巧,哪有人一來就莽撞的詢問他人的下落,你換個立場想想,若是你,你會說嗎?”
“我……”我一時語塞,憋悶了半天又說道:“那也不必處處逢迎她吧?”
紀昀先是一愣,然後放聲大笑:“雅兒,要不是我了解你,險些以為你是在吃她的醋。”
“呸,”我啐道,“你嘴裡吐不出好話來,”話雖如此,我面上仍是不禁一燙。
“別鬧了雅兒,乘著瓔玥姑娘不在,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紀昀恢復了正經,說實話,他平日雖然油嘴滑舌,可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人心悅誠服。
“紀大哥,你說那個中年人和如風哥哥會不會就躲在這間房裡?”我突然問道,興許是那道屏風給了我想像的空間,我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紀昀微微一怔,凝神看了看我,眼角瞥向了屏風處,比劃著名口型,“你是說在屏風後面?”
我搖頭,我只是隨口一說,其實自己並無多大把握,屏風只不過是一道屏障,根本藏不住人。瓔玥姑娘若是真在這屋裡藏了人,斷斷不敢讓我倆留在這裡,除非,有十分隱秘的機關。
“雅兒,你在這守著門,我去看看,”紀昀拍拍我的肩,我想都沒想伸手拉住了他,反反覆覆說著一句話:“紀大哥,你……小心點。”
他憐愛的捏了捏我的臉,悠然不迫道:“我會小心的,你放心。”
我鬆開手,他徐徐的跎著方步,繞到了屏風後面,我一顆心糾的緊緊的,睜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他會遇到危險,而我來不及應對。
他的身影隱沒在屏風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許久都沒有傳來任何的聲響,我的手心開始冒出冷汗,心跳也加快。好幾次都想出聲喚他,又被我生生的壓了下去。
“雅兒,你快來看,”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我已經飛奔過去,“紀大哥,你沒事吧?”我看都不看他手中的東西,只是擔心他的安危。
他攤開掌心,不答反問道:“你認得這個嗎?”
他掌中是一枚小巧的耳墜子,式樣十分的普通和簡潔,“大概是瓔玥姑娘的吧,”我沒當回事,這樣的耳墜子一般姑娘家都會有。
“不對,你再仔細瞧瞧,”紀昀將耳墜放入我的手心,小粒珍珠帶著冰涼的質感,平凡但做工精細。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樣的耳墜我也有一副,還是去年生辰時候爹送給我的禮物。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一枚,我就再沒佩戴過。
“雅兒,我曾經見你戴過,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東西?”紀昀捋起我鬢邊的一蔟頭髮,在我耳朵上比劃著名。
“我的飾物怎麼會在瓔玥姑娘這裡,不可能的,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耳墜上並無特別的標記,我自然難以辨認。
“如果真是你的,你想會是誰無意間掉落的?”一抹淺笑停留在紀昀唇際。
我第一反應是傅恆,再轉念一想,他又怎會出現在瓔玥的房中。稍一沉吟,我恍然大悟:“是如風。”是了,只有他才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取走我的耳墜。
他讚許:“沒錯,這樣一來,雖然還不能肯定,至少讓我覺得此行不那麼盲目了。”
我把耳墜子握緊在掌心,垂下眼瞼,默念,如風,你到底在哪裡?官兵正在四處追捕你,我們想要幫你,請你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我的如風哥哥。
許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感傷,紀昀揉了揉我的頭髮,“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先於官兵找到如風的。”
我以微笑來回應他,他忽然半蹲下身體,低頭用手輕輕的敲擊著地面,歪著脖子認真的傾聽。從這頭一直到那頭,連死角都沒放過。
“紀大哥,你在做什麼?”我不解的問道。
他抬頭看我,“我在想這裡是否有秘道可以藏身,我親眼見那中年人進了瓔玥姑娘的屋子,難道還能長了翅膀飛走不成?”紀昀答完話又蹲了下來,側過身體,幾乎是貼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