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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與你無關,”爹雖然臉色凝重,仍是好言安慰,“你快起來,我早該想到有這一天,是爹疏忽了。”

    聽蓮拖著我起身,我挨到父親的身邊,他示意我坐下,緩緩道來:“傅恆將我們軟禁在這裡,定是為了如風。”

    “如風,”我失聲道,“昨夜他曾回過家中。”我情急之下早將如風叮囑我的話拋諸腦後。

    “難怪了,定是他們得了消息,才會想到用我們作誘餌來引出如風。”爹分析得頭頭是道,他復看我一眼,又道,“如風同你說了什麼?”

    我張了張嘴,如鯁在喉,沉吟片刻方道:“他交代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回來的事,我還是說了出來。”

    爹點了點頭:“他是怕會連累我們。”我接道:“如風哥哥也是這麼說的。”我一甩辮子,皺眉道,“可女兒不明白。”

    “之前爹也一直沒有想通,如今看情形,多半是他加入了有違朝廷體制的民間組織,所以傅恆才會對他緊追不捨。”  

    我驚恐地捂住嘴,爹說得還算含蓄,沒有將反清復明這四個字說出口,但我們已心知肚明。我也曾經懷疑過如風,但這猜測從爹那得到了證實又是何等的分量。如風是我的兄長,可他要反的竟然是我的親哥哥。爹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很多發生在如風身上沒辦法作解釋的事情,現今都有了定論,例如:他在天橋無故丟下我,皇后和嫻妃在妙應寺被人圍堵,他夜半負傷回家,陳叔和小許子企圖殺我和紀昀滅口,等等。

    我幾欲崩潰,如風和皇兄都是我的親人,我不想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我又禁不住埋怨傅恆,如果不是他,我又怎會處於兩難的境地,若是如風因此而遭受重創,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圈套(三)

    屋裡各類用具一應俱全,每到吃飯時間自有人打開沉重的鐵鎖將飯菜送入,吃完後又有人收拾穩妥。這三天有如三年般漫長,而傅恆一直未現蹤跡。爹說得沒錯,他果真是將我們軟禁在這裡,而我們除了等什麼都做不了。

    當他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已是三日後的晌午。一聲令下,我們被帶出了形同牢獄的小屋,重見天日後我們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感覺陰雲密布。

    我無暇顧及自身,首先衝著傅恆吼道:“你是不是抓了如風哥哥?他在哪裡?你讓我見他。”  

    他做了個手勢,命令:“你們備車送沈老伯回去。”他又轉向我:“好,我帶你去見穆如風。”

    “雅兒……”爹的話還未成句,就連同高伯伯和聽蓮被傅恆手下推了出去。我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倒也不怕他耍花樣,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再相信。

    他默默地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我看都沒看他一眼就使勁甩開:“我自己會走,不敢有勞傅大人。”我的冷漠似是激怒了他,他用力扣住我的手腕,拖著我就往外走去。

    出了傅府,他將我丟上馬,自己也躍上馬背,抽動韁繩。我一陣慌亂:“你要帶我去哪?”他不回答,反而揚鞭加速。我廝打他,踹他,根本不管用,他鐵了心地一往直前。

    一路上他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冷著張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印象中的他始終是溫文爾雅的性子,謙和地對待每一個人。可他畢竟是皇上仰賴的重臣,又是皇親國戚,他也有驕傲,自然不必對著我這個流落民間的格格低聲下氣,而且還是個不給他好臉色瞧的過氣格格。

    傅恆的坐騎依然還是那頭健壯的棗紅馬,他是個念舊之人,多年來保持著原有的習慣,就連相伴他多年的老馬,也沒捨棄。  

    行至半途,天空忽飄落潔白的雪花,隨風亂舞,紛紛揚揚。我伸出手接住一片,又是一片,看它在我掌心中漸漸化為雪水,用舌尖輕舔,涼涼的,立刻透到心裡。

    “下雪了。”我暗自低語,似乎每個下雪天,我總是會遇見同傅恆有關的事兒,十歲時的堆雪人,一年前的南下千里,都始於一個美妙的大雪紛飛的日子。

    我偷偷回身看他,只見他緊緊抿著薄唇,眉心深鎖,雙眼直視前方,全神貫注。

    沒過多久,傅恆勒住韁繩停了下來,我從下馬的瞬間就開始發呆。這裡,曾經留下過多少美好的回憶,就是在這兒,我和他初次相識,也是在這裡我終於感悟到了生死相隨的生命真諦。

    傅恆從身後環住我,將頭深深地埋入我頸中,我雙目微閉,不敢去想像我們還有平靜相處的一天,我們之間的溫情早在三天前他抓我爹入府的那一刻就徹底斷了。

    我嘆了口氣,稍稍掙扎了下,他不鬆手反而將我抱得更緊。

    “雅兒,雅兒。”他喃喃道。

    我低低回應:“六哥哥,我們,怎會弄到這生田地?”  

    他扳過我的身體,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他的眼中有悲憫和哀傷,而我,面對他的淒楚,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在這三天之中穆如風並沒有出現,所以,我也依言放了你們,你該安心了吧。”他沙啞的嗓音迴旋在我耳際,心,微疼。

    “放過如風哥哥,就當是我求你好嗎?”這是我第二次為了如風的事求他,如果再次被他拒絕,我真的再沒有勇氣面對他。

    他抓起我的手細細吻著:“如果換作是我,你會不會為了我去求別人?”

    這還需要問嗎?我抬眼瞧他,在他平靜的目光中竟然透著幾分恐懼,我用手捂上他的嘴,用力地點了點頭:“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無人可及。”

    幾乎在我回話的同時,他的答案也應聲而出:“我答應你。”我內心一陣狂喜,終於放下心。

    傅恆一手固定在我腰際,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將他火熱的唇覆蓋上我的,我全身感覺蘇蘇的,麻麻的,臉微醺。

    正當我意亂情迷之際,一聲大喝劃破長空。

    

    “雅兒,小心!”

    是如風哥哥的聲音,我迅速恢復神志,推開傅恆的剎那,如風已撲至我身前,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我就被突然湧現的大批官兵驚蒙了。

    且不說這些官兵是從何處而來,單是見到傅恆手上那把嶄亮的匕首,我的心便涼了半截。如果不是如風的當頭一喝,這鋒利的匕首說不定已經捅在了我的身上。

    眼前發生的一幕宛如夢境一般,如風雙拳難敵四手,沒幾個回合,他已束手就擒。在他被捆綁帶走的同時,他回給我的目光仍是依戀和愛慕,沒有絲毫的怨言。

    我癱坐在地上,傅恆伸手拉起我,這次我拼盡全力一個耳光甩了過去,銀牙緊咬,怒目圓睜。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這樣站著,失了知覺似的站著。原來一切都是騙局,他對我的溫言軟語,脈脈含情,全是假的,我唯一的價值就是被他用作魚餌,我卻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了他的謊言。他將我帶來這裡便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事先埋下重兵,又利用我逼如風現身,從頭至尾只是我一個人在相憶從前,錯認為兩情相悅的深情能抵世上萬物,以為有我在他身邊,即便放棄所有他也在所不惜,可惜,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揮開他企圖抓住我的手,心在顫抖,人在搖晃,血液仿佛凝固住,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一個什麼東西裂了,破了,碎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恍恍惚惚,身體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靈魂遊蕩在這薄霧蒙蒙如煙似幻的夜裡,有時清醒,有時混沌。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僅是一場噩夢,醒來時一切都恢復到原樣,世上卻無後悔藥可以吃。那種被欺騙、被傷害的痛,即使是攥緊拳頭它還是會點點地透過來,心痛的時候會流淚,但是痛到極致我已經無淚可流……

    入夜時分,借酒澆愁,都說一醉能解千愁,無奈酒入愁腸愁更愁。我一杯接一杯地仰脖干盡手中的陳年佳釀,猶如吞下我苦澀的淚水。

    短短几日之內,我的人生被徹底顛覆,沉重的枷鎖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終將萬劫不復。

    醉眼朦朧間,恍惚有人走到我身邊,輕輕抽走我手中的酒盅,溫柔地對我說道:“雅兒,喝酒傷身,我來替你喝。”

    月光映照下他挺拔的身軀被拉長,嘴角是醉人的淺笑。我笑了,每次他都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及時出現;我又哭了,這次他為何出現得這樣晚。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對著他又哭又笑,我自己也沒想到,面對他的時候,可以淚流滿面。

    “雅兒,你喝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醉得連胸口都是熱辣辣的,可我又是清醒的,我滿臉通紅,語焉不清地對著他道:“紀昀,你還願不願意娶我?”  

    番外之聽蓮篇

    (一)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是啊,小時候家裡窮,孩子又多,光溫飽就愁煞了爹娘,偏弟弟——家中唯一指望著的男丁又因為貪玩兒而摔折了腿。一時間家裡亂作了一團。

    經過長遠打算後,娘對著我娓娓道來:“二妞啊,娘也是沒有辦法,治你小弟的腿要銀子,家裡已經有兩天揭不開鍋了。你爹他說得也有道理,興許你能碰上個好人家,今後也不用挨餓受凍了。”

    那年,我才六歲。

    (二)

    聽蓮,是老爺給取的名字,因為我喜歡坐在池塘邊,聽風吹過荷葉的聲音。

    娘沒有看錯人,老爺的確是個大好人。

    在老爺第一次將我帶進府的時候,他笑著對我說:“今後,這兒就是你的家。”老爺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我想自己今生都不可能忘了他對我說這句話時所感到的陣陣溫暖。

    家裡的人不多——是的,往後這裡就是我的家了——除了高伯伯外,就只有一個好漂亮好可愛的女娃兒。  

    “這是我的女兒,她叫雅兒,今年只有四歲。我希望你們能成為好朋友,也請你陪伴她成長,替我照顧她。”老爺抱著雅兒,不,是小姐,這樣溫柔地對我說。

    我也曾替娘親照顧弟妹們,可我是老爺買來的丫鬟呀。娘親說過,照顧好小姐是我的本分,而聽老爺說的,好像是請我幫忙一般。

    不過,我還是點頭,小聲地答應一聲:“是。”這不僅是因為娘親的教導,更因為這個好漂亮的女娃兒也對著我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甜地笑著。

    那時候只知道好看、漂亮這樣的字眼,後來老爺讓我和小姐一起讀書習字,慢慢地,我知道了老爺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叫“如沐春風”,而小姐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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