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衝出眠月樓的時候由於速度太快,直直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手臂立刻被人牢牢抓住,扳到身後,再也動彈不得。
“四爺,是個姑娘。”
“放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乍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手上恢復了自由,我慢慢抬頭,對視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皇……四爺,是雅兒姑娘。”說話的是桂圓,真沒料到他看起來文弱的樣子,還有副好身手,他剛才要是再用點力,我的手臂非被折斷不可。
“雅兒,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皇兄的口氣煞是嚴厲,板著臉問道。
“皇兄,我……”我支吾了半天,仍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姑娘家從風月場所中跑了出來,任誰都難以解釋清楚,更何況這還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看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宮外,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皇兄明顯是壓制著怒氣,可再不容我置辯。
“我只是好奇,所以,所以……”我還沒說完,皇兄就氣得怒火中燒:“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去的地方嗎?”
“你不也出現在這裡,”我嘟囔道,“誰知道你是來這做什麼的。”
“你……”
“雅兒姑娘……”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疾言厲色,另一個是焦急緊張。
我偷瞧他一眼,暗自後悔,就沖我這句話,掉一百個腦袋也不稀奇,更何況這個兄長還是真心為我好。我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閉上嘴。
一段長久的沉寂,在這種情形下,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我默然不語地站著一動不動。他不開口,我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繼續沉默下去。
“四爺,您看是不是找個地方再慢慢和雅兒姑娘說,她畢竟年紀尚小。”此時我無比地感謝桂公公,皇兄默不作聲的時候遠比說話時更有氣勢,他帶給我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讓我透不過氣來。
“你這就帶她去圓明園,送到皇太后那裡,由她老人家親自管教。”皇兄命令桂圓即刻起程,我慌忙說道:“不行,我出來的時候我爹並不知道,我要是不回去,他會擔心的。”
“我自會派人知會他,哼,順便還要問他個教女無方之罪。”皇兄平日對我甚是寬容,這次可能真是觸怒到他了。
桂圓瞅瞅我,不敢再勸。我憋著口氣,也不願再哀求。
正在這時,噔噔的腳步聲把我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傅恆從不遠處加快了步子走來,開口便是:“臣傅恆……”
“不必多禮,你怎麼跑來了?”皇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又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
我兩頰緋紅,我曾經對皇兄坦誠過心事,也明確告訴過他非傅恆不嫁。如今他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總是有些不自在。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腹痛難忍,穩婆早守在一邊,可娘娘口口聲聲喊著皇上的名諱,所以……”皇兄打斷道:“馬上回去。”
我默然,結髮妻子臨產在即,可皇兄卻還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這真是讓人難以接受。世上男子莫非皆是如此無情嗎?我暗地裡瞪了他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傅恆。誰料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定定地望著我,其中包含著眾多複雜的情緒:憂愁,憐惜,痛苦,隱忍……
試探(一)
我並不願意跟隨皇帝哥哥回圓明園,可聖旨難違,桂圓又忠心耿耿,一路上都是緊隨在我身後,我即便想乘機溜走也找不到時機。
圓明園,長春仙館內,宮女和太監們個個喜氣洋洋,見到皇帝哥哥便是一聲恭恭敬敬的“給萬歲爺道喜”。
皇兄步履匆忙,神色冷峻。我心裡嘀咕,現在急成這樣,早幹嗎去了。
再往裡便是皇后的寢宮,傅恆同她雖為姐弟,也不好逾越,未踏進長春仙館前他就放慢了腳步,待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就不著痕跡地落在了後頭。
我不懂宮內的規矩,跟在皇兄身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許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無助,回頭壓低聲音:“你也隨朕進去。”
皇后雙目圓睜,靜靜地盯著一處,眼睛一眨不眨,絲毫沒有為人母的喜悅。聽爹爹說過,她之前曾為皇上生下過二女一子,其中一子一女早殤,此時她怕是又想起了這段揪心的往事。
“皇上,你來了。”聲音不大,語調簡短冰冷,我才發現原來太后一直端莊靜坐在床榻前,望之儼然。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你這一身的便服,又是去了哪裡?”太后正襟危坐,態度凜然,寒氣逼人。我打心眼裡慶幸現在被問話的是皇兄而不是我。“罷了,先去瞧瞧你媳婦。”未等皇兄回答,太后又轉了話頭。
那邊皇兄握住了皇后的手,柔言細語地勸說著什麼,想來無非是些安慰人的話。皇后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帶著淚花兒甜甜地笑了。
“雅兒,你到哀家身邊來。”我依言行事,乖巧地站到太后身邊。
太后手一抬,桂公公便搬了張椅子過來,我看了眼太后,她點頭示意我坐下,我方安心落座。
“雅兒,和哀家說說,你是怎麼和皇上碰上的?”我心頭一緊,左右為難,說與不說在我肚子裡盤旋許久,還是遲遲開不了口。
皇兄安撫了皇后幾句,眼角掃到了這裡,桂圓公公急得一個勁地朝我使眼色。瞬息之間,我腦海里已轉過幾個念頭。按理說我不該對太后有任何的隱瞞,可在對眼下的情勢稍作分析後,我已有了主意。
我莞爾道:“皇帝哥哥是來接雅兒入園子侍奉太后您老人家的。”
“哦,”太后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她若有所思地瞅著我,挑眉問道,“真是這樣?那他為何從未和哀家提及?”
太后帶著審視的目光,我不敢和她對視,只朝她靠近,低頭緩緩道:“皇兄說太后您思念雅兒,他是為給您一個驚喜才先瞞住您的。”我心弦緊繃得都快要斷了,只盼望這樣的對話能快些結束。
太后淺淺一笑,摟住了我,我鬆了口氣,全身放鬆下來,總算是矇混過關了。
“你這小丫頭,還真討人喜歡。”她在我耳邊輕輕道來,我一愣,太后聰明絕頂,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這樣的小把戲又怎能騙得過她的眼睛。她硬是裝糊塗,同我把這齣戲完完整整地演了下來,為的僅是給皇后一個交代,同時也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好個太后,整件事情也唯有我被蒙在鼓裡。我在欷歔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沒有說錯話。
“皇上啊,皇后給你生了個小阿哥,王嬤嬤,去抱來給皇上看看。”太后一聲令下,一位豐腴的中年婦人將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抱了進來。我離著較遠,只能依稀看到他紅撲撲的小臉和以及同皇兄相似的眉眼。
皇后直起身子接過嬰孩,嘴角帶笑,怎麼也看不夠,皇上又喜不自禁將皇后連同孩子一起摟在懷中。這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如果這一幕發生在普通百姓的家中,就是世間最難求的簡單幸福了。
“雅兒,你隨哀家回去。皇上,你多多陪伴皇后。”太后慈祥的笑容中風情萬種,很有些年輕時候的動人風韻。
我挽著太后的胳膊臨時充當了一回宮女的角色,緊緊跟著她的步伐回了梧桐院。
時光不停地向前流去,在梧桐院中這一住就是五個月,期間爹也曾傳托人帶了書信進來。奈何太后對我關懷備至,終日噓寒問暖,我不知道她對我僅是尋求一個支撐點,抑或是對當年送我出宮的愧疚。總之,我在宮中的生活,除了沒有格格的名號,其他並無區別。
天氣漸漸涼慡起來,枝頭的黃葉被一夜秋風掃盡,遍地似塗上了一層金黃,秋蟲唧唧,北雁南飛。
琉璃款款地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些花花綠綠的綢緞,她是我進園子以後太后特地指派來服侍我的宮女,上次爹的書信就是由她轉送進來。
“雅兒姑娘,太后對你真好,你瞧,這些全都是她給你的賞賜。”琉璃邊說著邊放下手中的東西,正兒八經地站到我身邊,拿起一把梳子捋著我的長髮細細地梳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太后對我越是刻意地親近,我對她越是要加以防備,總是感覺她對我的關心不同於皇兄那樣的純粹。
“姑娘,”琉璃俯首帖耳地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從那堆綾羅綢緞下抽出個小包袱交到我的手中,“傅大人給你的。”
時隔數月,乍聽到他的名字,心神仍是一盪,我看了眼琉璃,她早已笑著把頭轉到了另一邊。
我臉兒飄紅,像是被人發現了內心的秘密,低頭將包袱打開。那是一對漂亮而精緻的小泥人,他們面對面安祥地坐著,面頰上俱是淡淡的紅暈,有著圓圓的臉和翹翹的鼻子,惟妙惟肖,煞是可愛。
我拿在手中,愛不釋手,轉到背面兩個娃娃的身後還用蠅頭小纂書寫著我和傅恆的名字,我臉上更紅了。
輕輕晃動,泥人的體內發出了些微的聲響,原來泥娃娃的身體是中空的。我好奇地用手指探了進去,從女娃娃的體內掏出了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是兩顆星星模樣的棋子,而在男孩的體內則什麼都沒有找到。
“傅恆只有一顆心,給了就沒打算收回。雅兒……你要嗎?”最初的誓言如同手中高擎的堅定,如何日轉星移,都不曾低落。可是我們的感情卻像浮雲遮蔽的皎潔幽深的月光,就像竹籬掩映的芬馥深埋的花朵,你我只能入夢,只能遐思,卻無法越過彼此的羈絆,成為永久的真實,一生的牽掛。
放下手中的泥娃娃,我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石像般凝坐不動,這根月老牽在我們指尖的紅線,兜兜轉轉,繫緊了就斷,而斷了再續,將我生生地縛在裡面難以脫困。
“皇太后駕到!”門外傳來太監獨特的尖細嗓音,我如夢中驚醒過來,一陣手忙腳亂。宮裡禁止私下傳遞物品,規矩又以太后這裡最為嚴厲,若是被她發現,或許我還可以僥倖逃過一劫,可對琉璃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琉璃的眼中已現驚恐,我也是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太后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來不及了,我把泥人胡亂地塞入包裹中,想都沒想,就推到了那堆綢緞底下。弄完這一切,太后雍容華貴的身影已到跟前。
“太后吉祥!”我中規中矩地向太后請安,待我做足了禮數,她才慢悠悠地喚我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