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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哥……”我話才出口,就被紀昀打斷:“噓,有人來了,我們裝著未醒的樣子看看他們耍什麼花招。”
剛合上眼,門就被輕輕推開,腳步聲緩慢地走到床跟前,感覺有人伸手過來,我儘量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不讓他們瞧出絲毫的破綻。
“陳叔,他們怎麼還沒醒?你是不是藥下重了?”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破鑼似的嗓子就在我耳邊叫喚,聒噪得差點擊穿我的耳膜。
“小許子,你該相信我出手的輕重,我看他們也快醒了。”答話的陳叔就是被我們跟蹤的中年人,也是瓔玥姑娘的父親。他又粗又沙的嗓音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陳叔,我聽玥兒說他們是如風的親人,是不是真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想必是小許子纏上了陳叔追問實情。
“真假虛實,等他們醒來一問便知。”陳叔老jian巨猾,在自己人面前還是做到滴水不漏。
“這兩人手無縛雞之力,一派無用的書生樣,能成什麼大事?陳叔,你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小許子不以為然,陳叔冷哼:“你看仔細了,這可是個姑娘家。小許子,你同玥兒一樣容易被人騙,讓我怎麼放心把大事交予你去做。”
小許子不服:“姑娘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陳叔輕嘆:“你知道如風攤上了這檔子事是為了誰?我告訴你,就是為了她。”
話題忽然扯到我身上,我不覺心頭一震,呼吸不免急促起來,連忙按捺住不安的情緒,試圖慢慢地平復。
陳叔的話顯然挑起了小許子的興趣,他一個勁地催促陳叔繼續往下說,陳叔思量許久,娓娓道:“我打聽過了,這丫頭就是如風義父的親生女兒,同如風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感情很不錯。如風那小子你也清楚他的脾氣,重情又重義,對這姑娘更是全心傾慕。孰料,他對姑娘情深一片,人家未必領這個情。”陳叔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他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姑娘已有心上人,就巴巴地跑去找人打架。那可是戶部侍郎傅恆的府宅,怎能讓他來去自如。這不,不但泄露了行蹤,還險些破壞了我們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計劃。”陳叔恨恨道,“你說,我看到這姑娘又怎會不惱怒。”
“原來如此。”小許子低低應道。
我眼皮直跳,睫毛顫動得厲害,曾經想過無數個理由,可我實在是沒料到如風去傅府竟然全是因為我。如今他被官府通緝,我是間接的促成者,大半的責任都在我身上。
身旁的紀昀顯然也同我一般的震驚,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劇烈起伏的心跳。
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也無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裝睡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睜眼悠悠醒轉。
睜眼便見到一張奇醜無比的臉,長滿了疙瘩,凹凸如桂皮,看起來更像是疤痕,他面色鐵青,毫無血色,臉色如清冷的月光一樣,使人備感涼意。
我控制不住地大聲尖叫,我不是沒見過長得醜的,也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可是眼前這人的相貌太過於恐怖,沒有任何心裡防備的我,幾乎就被嚇破膽。
他朝我笑了笑,臉上的疤痕更為猙獰,要不是藥性未過,我不能動彈半分,早就落荒而逃。
遇險(三)
“陳叔,他們醒了,你來問話。”他一開口說話,我就知道了他便是小許子。
陳叔高視闊步地走來,粗粗地掃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目空一切。
見陳叔不發一言,小許子欺身上來:“你是如風的妹妹?”
“我是,我要見如風。”穩定情緒後,我已沒那麼害怕,可是話出口嗓音仍是微弱發顫。
“不成,”陳叔一口回絕,“我不會讓如風知道你在這裡。”
“你們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可是,如風是我的哥哥,你們沒有資格阻攔我們見面。”我一時氣急,顧不上斟酌用詞,狠話脫口而出。
“你這丫頭還真有趣,都自身難保了還這麼兇悍。”小許子笑得眉眼合在了一起,我忽然覺得他可比陳叔好說話多了。
我放柔了聲音:“朝廷滿京城地追查如風的下落,我們既然能找到,官府早晚也會尋到眠月樓去。那裡人來人往,實在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還要你這個小丫頭來教我怎麼做嗎?放心,在你們來之前,我就讓人通知如風轉移了。”說完陳叔才意識到無意間泄露了秘密,遂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是如風的妹妹,我是他的好兄弟,我們都不會害他。只想和他商量一個萬全之策來應對眼下的劫難,既然抱著同一個目的,為何不能化敵為友?”紀昀沉著地說道。
小許子將陳叔拉到了一邊:“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後面的話他顯然是壓低了聲音,我屏息靜聽,仍沒辦法聽到只言片字。單憑猜測,可能是認同了紀昀的話。
“胡鬧!”陳叔忽抬高了聲音,小許子立刻噤聲,灰溜溜地低下頭。
陳叔朝我們這裡瞧上幾眼,又拖著小許子臉紅脖子粗地叮囑著什麼。
我心中暗道:如風不知什麼時候和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扯上了關係,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加入了所謂反清復明的組織,受人蠱惑,被人利用。滿人進關數十年,經歷四代君王,根基已深厚,豈是區區幾人就能動搖的。再者,怎麼說當今皇上也是我的親兄長,我絕對不希望兩個對我同等重要的至親站上互為敵對的立場。
“要怎麼做,陳叔你作決定吧,我不插手就是。”小許子或許是惱了,又或許是被陳叔說服,總之他兩手背負身後,閒閒地不再過問我們的事。
“殺了他們。”短短几個字從陳叔的牙齒fèng里蹦了出來,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灰暗的臉上,看起來陰森恐怖。他的話讓我渾身打了個寒戰,冷汗在我的脊梁骨上流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迅速蔓延到全身。
小許子伸手攔住已眼露凶光的陳叔:“既然要殺了他們何必費這麼大周章從眠月樓把他們帶來這裡?”
“要不是怕如風將來怨恨我,我早殺了這丫頭。”陳叔一把推開他,從黑色的皂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惡狠狠地向我逼近。
小許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擋在我和陳叔中間:“那你現在就不怕如風怪你了?”
“在這裡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小許子,我這也是為了如風好。有她在,如風遲早還會惹出事端。還有,我們在宮中的探子曾見過這丫頭出入皇宮,雖不知所謂何事,但我們更要加倍小心,因此這丫頭留不得。”陳叔加重了口氣。
“那少年……”小許子還待說什麼,陳叔斷然道:“也不能留。斬糙不除根,後患無窮。小許子你記住,大丈夫做事當斷則斷,切忌優柔寡斷。”他將手中的匕首遞了過去,“這丫頭交給你了,速速了斷。”
陳叔和小許子分頭行事,他把我的生死交到小許子手中後,抄起另一把匕首拱肩縮背地走向紀昀。
“姑娘對不住了。”小許子猶猶豫豫地將匕首架在我的心口上。
“不要傷害她!”紀昀的聲音儘管竭力保持著鎮靜,可還是能聽出細微的顫音。
他的悶哼和我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刺目的紅色液體順著他的手掌手臂直淌下來,不多時就染紅了他的月白色長袍。
“求求你們放過他!”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了小許子,轉身緊緊抱住了紀昀,淚流滿面。如果不是因為我急著找如風,紀昀就不會陪我夜闖眠月樓,要不是因為我的衝動和無知,他也不會深陷險境。我萬分自責,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事,我還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紀大哥你醒醒,”我輕拍紀昀的臉頰,“你不要嚇我。”我雙手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陳叔舉著帶血的匕首再一次捅了過來,這次他的目標不是紀昀而是我,我閉上眼睛,不去抵擋亦不再反抗,若是紀昀因我而喪命,我自當隨他而去。
“不要!”紀昀微弱但清晰的聲音又帶給了我希望,睜眼看去,他的手竟死死地抓住了匕首,那抹妖異的大紅色在他掌心開出了絢麗的花朵。
我頓時臉色變得蒼白,拼命想把嗚咽聲壓下去,可是眼淚還是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而下。
就在這時,虛掩的房門“砰”的一下被踢開,闖進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年輕男子,他推了推有些失神的小許子和陳叔,低聲道:“有大批的官兵往這裡來了,我們要馬上撤離。”
“那他們怎麼辦?”陳叔咬咬牙,從小許子手上搶過匕首。
“他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活不了,那姑娘你也放任她自生自滅吧。”小許子將陳叔往門外拽去,“我們快走,不要管他們了。”
陳叔猶豫片刻,還是聽從了小許子的話。他們匆匆出門後,我聽到“咔嚓”一聲,房門被牢牢地鎖上了。
緊接著,平地躥起了沖宵的火焰,從門外一直燒了進來,跳動的火舌飛舞,呼呼蔓延,火勢漸猛,茫茫夜色中,濃煙滾滾,烈火熊熊。
遇險(四)
“雅兒,你沒事吧?”一隻冰涼的手掌貼上我的面頰,蒼白的皮膚在暗紅色血液的映襯下,更為觸目驚心。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抓著紀昀的手急迫地問道:“紀大哥你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僅是胳膊上受了點輕傷,不礙事。”他輕描淡寫地說道,眉頭卻皺在一起,嘴角微微扯動,顯然是在強力克制著巨大的痛楚。
鮮血幾乎浸濕了他的整條臂膀,我捧著他的手臂,眼中頓時湧起熱辣辣的淚水,晶瑩而沉重的淚珠一顆顆地滴落。“別哭。”他掙扎著起身,飛快地抹去我猶掛在臉上的淚珠,用盡全力把我往外推去,“雅兒,你快走,不要管我。”
此時,濃煙漸漸瀰漫開來,空氣中飄浮著某種刺鼻的焦炭味,他被濃煙嗆得不停地咳嗽,嘴裡仍是催促著我快些離開。
我根本不理睬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捂住他的傷口,可沒過多久,雪白的帕子也被整塊地染紅。我從沒應付這類事的經驗,現在紀昀身受重傷,我不能再自亂陣腳,我告誡自己要冷靜。稍作沉吟,從衣角撕下布條,在紀昀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疼嗎?”我不敢用力,可如果不裹結實又止不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