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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的時候我囑咐了聽蓮幾句,這才和老高一起朝著他所說城郊的妙應寺走去。
妙應寺是為紀念閩莆囊山慈壽寺伏虎妙應祖師的聖德而建,原名“大聖壽萬安寺”,直到老高帶我到了那,我才恍然,原來這裡就是我曾和如風避雨的地方,同樣也就是在這裡,我和六哥哥得以重逢。
一手打著燈籠,一手輕輕的拍響寺門,我耐心的向開門的小沙彌描述了如風的長相,“請問小師傅,是否有這樣一個人借宿在貴寺?”
他仔細想了想,“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我著急的追問。
他斬釘截鐵道:“確實沒有。”說完他就掩上了寺門。
吃了閉門羹,我鬱悶的問道:“高伯伯,你就是在這裡看到如風哥哥的?”如風他沒事躲寺廟裡幹啥,難道真想做和尚不成?
“小姐,我不會認錯的,真的就是他。當時我還和他撞了個滿懷,他看見我轉身就走。”老高又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我點頭道:“那我們就在這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出這寺門。”
夜色漸濃,月兒從東方冉冉升起,如銀似霜,我們已經在寺門口等候了近一個時辰。老高焦躁不安,低垂著腦袋從牆的這頭跎到那頭,“小姐,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明兒一早再來找公子你看可好?”
舉頭看看朦朧的月色,我應道:“也好。”
本已抬腳打算離開,卻借著微弱的月光在楹柱上發現了一聯,字體極為熟悉,若是我沒有猜錯,定是出自紀昀之手。
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
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栓。
粗略看來,對聯之意不僅合乎佛家的清苦的生活規律,更有一種恬淡處世的意境,再細細品來,我不禁失聲大笑,前仰後合,幾乎跌坐到地上。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老高見我如痴如狂,急忙回身攙扶住我。
我仍是“咯咯”的笑個不停,指著那幅對聯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聲,手還是捂在肚子上。
老高舉著燈籠迅速掃了一眼,納悶道:“不就一副尋常的對聯嗎?有什麼值得小姐你笑成這樣?”
我臉上笑意不減,拉著老高靠近柱子,“高伯伯你看,這‘日落香殘’的‘香’字去了‘日’字就剩下了‘禾’,再‘掃去凡心一點’便成了‘幾’字,‘禾’加‘幾’不就是個‘禿’字嗎?”解說到一半,我揉了揉發脹的肚子,嘴角微咧,又發出一串連珠似的笑聲。
老高似有所悟,對著下聯潛心琢磨,不愧是在爹身邊薰陶多年,沒過多久,他猛的拍了下大腿,笑的嘴巴裂到了耳朵根,直抹著眼睛,“真是高人,和尚們被罵了尚不自知。”
“爐寒火盡”是個“戶”字,“須把意馬牢栓”就是在“戶”邊上加上個“馬”,這樣就成了個“驢”字,上下聯一結合,就是“禿驢”二字,念及此,我才強自壓住的笑聲又迸發出來,直笑的面部抽筋,嘴角發軟。
“小姐,可是那位紀公子所提?”老高若有所思的問道。
“就是他,你也看出來了,”我抿嘴笑道:“除了他還有誰?”
老高撓了撓頭皮,“此聯巧妙無雙,非比尋常,紀公子才華橫溢,前途無量。”他說著還有意無意的瞥我幾眼,我淺笑著移開了視線,老高深諳爹的心思,他這是在為爹做說客呢。
夜色混沌,月亮似乎沉了下去,只留下點點星光為我們指路照明。
一個衣衫襤褸的白髮老翁突然從暗處跌跌撞撞的闖了出來,險些撞在我身上,老高忙把我護在身後,警惕的望著老人。只見他披散的白髮在寒風中飄動,手中抱著酒罈,還掉了一隻鞋,嘴裡不停的在說著什麼。
“是個醉漢,不用理他。”
我從白髮老翁的身邊繞過,他忽然高舉雙手放聲大叫,“我高中了,我高中了,”竟形同瘋癲。
老高搖頭輕嘆,“又是一個被逼瘋的舉子,真可憐。”
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而“科舉”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條鴻溝,越過了這道鴻溝,則頃刻風光無限,終生榮華富貴。可眾人皆搶獨木橋,又有多少人能夠一步登天呢?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怕是窮盡了一生的心血,可到頭來,中了舉,人卻喜極而瘋。
紀昀的一生也要過這個坎嗎?忽然冒出的名字在心底深處撞擊了下,他生性詼諧,處世隨意,能遊刃有餘的遊走於狡詐的官場中嗎?
走了幾步,感覺身後有一熱辣辣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的身上,回頭卻未見任何人影,只有被慘澹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蕭瑟樹影。
又朝前走了幾步,細心留意下我分明聽到了不同於我步伐的沙沙腳步聲,再次回望,一個身影閃入了僻靜處,我往那裡急奔,邊跑邊問:“是誰在那裡?”
待我跑到適才見到人影的地方,唯有北風吹過,蹤跡全無。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老高一路小跑著過來,高舉燈籠往陰暗角落照去。
“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我並不太確定。
老高謹慎的四處張望,這裡四通八達,並沒有地方可以藏身,興許是自己看花了眼,我剛要為自己的疑神疑鬼說上幾句體面話,腹痛毫無預警的在瞬間呼嘯而至。
像是被一根又細又長的針扎過,後來是一根接著一根,此起彼伏的扎在了腹部上,我半蹲下身體,用手抵住腹部,仿佛這樣就能稍減痛苦。額上先是滲出細密的汗水,隨即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滾落,我低聲呻吟,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老高發現情形不對,可他除了急的雙腳直跳愁眉苦臉外,一籌莫展,“小姐你怎麼了?”
“高伯伯,你背我回去,再找個大夫來,”我死死咬著唇,虛弱的交待著。
他的手伸過來又縮了回去,“老高是個粗人,不敢……”
“這都什麼時候了,”我氣急,嘴唇幾乎被我咬出血來,這般盤腸絞肚的疼痛以前還從未經歷過。
兩個黑影不知從哪裡飛一般的竄到我跟前,爭先恐後的要背我。
“雅兒是我妹妹,你少和我搶。”
“雅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自然是由我來背。”
老高手足無措的看著兩個愈吵愈激烈的人,不知該去勸阻哪個。
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大聲的叫道:“你們兩個別吵了。”一陣天旋地轉後,天地黑成了一團。
小小惆悵
醒來的時候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憶起昏迷之前的情形,手下意識的探向腹部,肚子好像沒那麼疼了。
“姑娘你別亂動,老朽還在為你診脈,”我這才發現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說話的是一名乾瘦的老者,腮幫凹陷,滿臉的皺紋。
“雅兒,你醒了,”低沉有力而略帶焦急的嗓音,聲音的主人有一副挺拔俊碩的身材,神采煥發的外表,笑容看似玩世不恭,漆黑灼亮的目光耐人尋味。
“紀大哥,”我低聲喚道。
“好好躺著,”他柔聲叮囑我後轉向了另一邊,“賀大夫,雅兒得的是什麼病?”
“不是什麼大病,好好靜養即可。”那被稱作賀大夫的老者輕描淡寫的說道。
紀昀急急道:“她都疼成這樣了,大夫您再給好好看看。”
“不用再看了,我開些活血的藥,按時服用,三副就能見效。”賀大夫終於收回了手,趴在桌子上開始寫方子。
紀昀還待再問,賀大夫不耐煩的擺手道:“小伙子,這是姑娘家的事,你要問那麼清楚作甚?”
紀昀臉一紅,話到嘴邊只能咽了回去,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連忙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小伙子,你隨我去抓藥,”賀大夫整理好醫箱,隨手套上了瓜皮帽。
紀昀跟在賀大夫身後出了門,我也著實鬆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門又從外面被緩緩推開。
“雅兒,你怎麼起來了?”他伸手扶住我,“大夫說了你需要靜養。”
我往後退了一步,“紀大哥,你,不是去抓藥了嗎?”
他的手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有些著惱但仍是輕笑道:“出門時碰上了聽蓮,她自告奮勇的跟去,我就回來照顧你了。”
“我已經沒事了,紀大哥你也回吧,”我坐在床沿邊,一顆心忐忑不安。
下一刻,我的手已握在他冰冷的掌心,“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雅兒,離你數月,相思相望,你可曾憶起過我?”
輕輕的抽回手,垂下眼瞼,小聲道:“紀大哥,雅兒曾指天盟誓,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此心已許,今生無怨,希望你能成全。”
靜默半晌,他突然放聲大笑,“我紀昀頂天立地,我說了要你心甘情願,自然不會強迫你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我抬眼看他,他又道:“你放心,紀昀絕不強人所難。”忽又笑著拍了拍我的頭,“不用擔心,全都交給我。”他牽起我的手,扶我上床,這下我沒拒絕他的好意,只是愣愣的看著他的舉動。他替我掖好被角,含笑道:“傻丫頭,你要做的就是休息,其他的勿需多想。”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竟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我一直以為紀昀這一關會很難過。微揚的嘴角透出我內心的喜悅,故意忽視心底那一閃而過的小小惆悵。
他掩上房門,搬了張矮凳坐到我的身邊。
我微微睜眼,發現他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紀大哥,你還沒走嗎?”我稍稍動了動,他慌忙按住我,“雅兒,我看你睡著再走。”
“嗯,”有了他的承諾,我安心睡下,也確實是困了,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時,身邊已無紀昀身影,我揉揉發脹的腦門翻了個身。
一張畫紙隨著我的動作緩緩滑落,我一骨碌起身彎腰撿起,畫中人豆蔻年華,丹唇素齒,蛾眉淡掃,單衫杏紅,纖纖素手。
畫像中的女子,竟是我。
右下角另有一行題字: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