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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停在案上,他緩聲道:“說來聽聽。”
謝煊早在回城路上就打好了腹稿,因事關謝柔,他不敢大意,一字一句斟酌了許久,道:“陛下方才提到論功行賞,微臣久在邊關,無父無母無妻無子,良田金箔皆無用處,這些年陛下的封賞臣也未動,臣畢生心愿不過是家國安寧、邊關太平,此戰陛下深謀遠慮,剷除禍患,微臣感佩至極,一則不敢求賞,再則無賞可求。只有一事,徘徊在微臣心中八年有餘,”
他直起身子,道:“臣想求一人,不知皇上能否答應?”
蕭承啟神情更冷,胸膛微微起伏,過了很久都沒說話。
謝煊抿了抿唇,抬起頭來:“微臣親妹謝柔侍奉陛下多年,妹妹從小頑劣,不適宜國母之位,臣請求陛下放她離開,臣願用多年賞賜、官衣將印換此恩典。”
話音未落,蕭承啟已然眼角充血,所有的火氣都被謝煊最後一句話激了出來,他一把抓過手邊的硯台砸向謝煊,腦海中一點清明勉強控制了角度,硯台沒砸在謝煊身上,而是落在地上,濺出了墨汁。
謝煊鎧甲未褪,身上沾著血,又染了墨,髒得一塌糊塗,只是他跪得筆直,根本沒有退卻的意思。
“謝煊,”蕭承啟怒道,“你荒唐!”他已經為了謝柔忍了許久,他怎麼還敢說出這樣的話,怎麼敢堂而皇之的將她奪走!
“謝煊,你別忘了,你的官印和榮耀都是朕賜給你的。如今你在做什麼,和朕討價還價?”
謝煊沒說話。
蕭承啟冷笑道:“在你眼裡,依依就值這麼點錢?沒有這一身官服,你一文不值,難道要依依陪著你乞討麼,謝煊,你根本沒資格和朕談論此事,連過腦子的資格都沒有。”
謝煊沒有反駁,反而顯得極為平靜,他道:“陛下說得不錯,臣走到今日全仰賴陛下成全,站在臣子角度,微臣無話可說。然而作為兄長,微臣不得不說。”
蕭承啟已經將宣紙攥得稀碎。
謝煊視若無睹,逕自道:“陛下既然已經選擇放手,為何還要追上來?”
蕭承啟面上又浮起冷笑,笑此人太過自我,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他竟然不聞不問,當年放謝柔離開,他還知道要問一問謝柔的意思,到謝煊這裡可好,他連問都不問,只從這一件事出發,就要替謝柔做決定,未免過於草率。
他被氣笑了:“荒謬!這是朕與依依兩人的事,外人怎可置喙,妄議皇家家事,與犯上同罪。”
謝煊目光微動,道:“臣今日開口,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臣只為妹妹求上一求。”
“陛下說臣荒謬,臣確實揣測居多。然而陛下所謂的真實,臣又該如何證實?”
謝煊語速極快:“臣怎知,陛下是否真的喜歡依依,這喜歡又從何開始,陛下追出鳳陽,是出於喜愛,還是出於一個男子對女子的占有欲?”
“作為一個兄長,臣只問陛下,如何證明?”
他的話幾近逼問,蕭承啟心中不快,一口氣從胸膛滾出來,方至咽喉卻忽的頓住了,望著謝煊的眼眸,他的瞳孔緊縮起來。
謝煊神色堅決,一步未退。
第66章 往事常思
兩人針芒相對,無聲的僵持著,蕭承啟緊扣著桌案邊緣,指節青白。
他不記得謝煊後來又說了什麼,腦海中只迴蕩著那句質問,最初只覺得莫名其妙,謝煊的懷疑和揣測毫無依據,可他問的話卻讓他提心弔膽,某一瞬間,他甚至在想,謝柔有沒有這樣懷疑過,認為他是因為不甘心才追來。他對感情一事如此遲鈍,八年間,謝柔是不是也曾想過放棄,才會那麼堅決的離開。
蕭承啟自從坐上皇位,除了右相,再無人敢這般逼問他,然而眼前的人不是敵人,是謝柔的兄長,他再氣也不能貿然發火懲治,於是那些錐心之語就得了空子,直往他心裡鑽。
謝煊說完了話就退下了,他知道問多少句,今日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望了一眼座位上的蕭承啟,他目光沉了沉,門扉隔絕了兩人的視線,斬斷了凜冽的氣息。
蕭承啟無處發泄,衣袖掃過,奏摺筆墨紛紛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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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中謝柔並不知曉謝煊和蕭承啟在短短半刻內發生的事情,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衍所說之事上,在他的描述中,宮裡不太平,蘇葳如手段毒辣,為人陰險,竟有放火殺人的膽子。廣芸雖然小心謹慎,但蘇葳如躲在暗處久了,或許更為敏銳,萬一猜到了什麼,廣芸就危險了。
謝柔秀眉緊蹙,素指慢慢蜷了起來,她統管後宮多年,一向出手果決,可對於蘇葳如,她顧忌著她的父族勢力,怕前朝出事,所以沒有下手,如今回想頗為後悔,她應該更狠一些,哪怕不能立刻剷除,也要貶出宮去,後面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白衍看到她的神情,心中略略想過就明白了,於是勸道:“娘娘不必自責,人心險惡,況且此事關鍵不在於蘇葳如,而在於她的父親蘇威,蘇威早有不臣之心,稍一煽動就原形畢露,右相倒台黨羽未絕,在暗處煽風點火助紂為虐。就算退一萬步來說,娘娘那時真的將蘇葳如殺掉或者逐出宮去,蘇威怒火中燒之下,照樣會舉起反旗,時間或早或晚,該來的還是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