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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柔道:“是本宮。”
蘇葳如笑了,沒人讀懂她神情里的含義,嘲諷有之死寂有之。她死死盯著謝柔,渾濁的眼睛裡映著眼前人華貴的衣裙,唇角滲出冷意:“我一見你,就覺得討厭,這身衣服還有你這個賤人。”
雀兒幾人面色一變,侍衛更是執刀就要上前,卻被謝柔攔住,她搖了搖頭,面上一片平靜。
“蘇葳如,本宮曾提醒過你要安分守己,這後宮之中最不缺聰明人,可聰明人往往心機過深,下場不好。如今蘇家滿門被打入死牢,這與你脫不開干係。”
“安分守己,憑什麼?”一聲冷笑打斷了謝柔的尾音。
蘇葳如目光狠毒:“入宮的女子哪個不爭寵不奪權,今日她們不招惹我,不代表一輩子不招惹,我先下手有什麼錯?宮裡那麼大,難道要我等著老死麼?只恨我道行淺薄,被你抓住了把柄!”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嫣兒嚇得一哆嗦,又往暗處躲了躲。
謝柔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悔什麼,我有什麼可後悔的,若是有,也是後悔沒有斬草除根,若非派出去的人都是蠢貨,你也回不了宮,若非那毒藥藥效緩慢,廣芸那蠢女人早就去見閻王了。”蘇葳如憤恨唾罵。
這些話謝柔已經聽膩了,她來這裡的原因也不是聽她胡說八道的。
“只可惜了你身邊伺候的人。”她嘆了一句。
蘇葳如的聲音忽然斷了,嫣兒抖了一下。
“放火投毒罪無可恕,”謝柔道,“而且這次因你而死的人不只蘇家滿門,還有你身邊的忠僕。”
“嫣兒,本宮也來問問你,助紂為虐之時,可曾想過自己的雙親?”
嫣兒似乎僵住了,蘇葳如尖銳的罵聲還環繞在耳邊,像深入骨髓的釘子,刺得她生疼,她沉溺在瘋癲中太久了,根本不想醒過來,只是那句“雙親”如洪鐘,將她震醒了幾分。
她抬起頭,眼眸惶恐又絕望,望著面前的女子,她嘴唇蠕動,卻發不出聲音。謝柔暗嘆一聲,似乎想要轉身離開,嫣兒忽然爆發出力氣,撲到她腳下,嗚咽著道:“娘娘,奴婢求你……”
雲姑和雀兒兩人對蘇葳如深惡痛絕,但對嫣兒卻存了兩分憐憫,從前她們在宮中行走時和她接觸過,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膽小溫和、心存善意,只可惜跟錯了主子,那蘇葳如實在低劣,竟將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侍婢逼成這個模樣,還連累了這麼多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奴婢知錯,求娘娘開恩!”嫣兒一遍遍重複著,不停地叩頭,蘇葳如冷笑看著她。
“奴婢鬼迷心竅甘願自裁謝罪,但這件事和我爹娘無關,求娘娘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們。”
蘇葳如聽著這番話,咧嘴笑起來,她面上扭曲,笑容更是可怖,聲音幾乎遮住了嫣兒的話,她大笑道:“求賤人做甚。”事到如今,求又有什麼用呢。
嫣兒痛哭出聲。
謝柔注視著這對神情迥異的主僕,心頭嘆惋可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執迷不悟的人始終困在執念里,不會因為將死而清醒,走錯路的人鑄成大錯回頭無望,這一趟大抵不過是做個了結罷了。
身後的侍衛捧上兩個黑色的瓷瓶,所有聲音都在看到那瓶子的時候斷絕了,嫣兒跌坐在原地。
“無辜的人本宮就不追究了,不過也僅此而已。”
兩人愣了下,嫣兒回過神來將頭緩緩埋進了焦土,而蘇葳如卻是繼續滿含嘲諷地笑著。
落日餘暉中,謝柔轉身而走,就在即將邁出屋子的時候,身後忽的飄來一聲輕嘆:
“皇后,你的命真好。”
她沒有回頭,頓了片刻,道:“你的命本也不差。”
女子緩步離去,蘇葳如怔怔望著漆黑的樑柱,笑聲漸熄。
是啊,她曾過得很好,春光里,蘇府少女追著女先生學讀書,在園子裡看爹爹舞刀,爹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牢牢記著,凡事都想做得最好,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爹爹臨去邊關赴任的那天,還陪她放過風箏,那風箏飛得真高啊,陽光穿透薄紙,落得她滿身光華,她拉著繩子,跑得很遠很遠。
黑色瓷瓶落在地上,記憶里的光芒終於徹底消散在這座宮廷。
一念浮屠,紅顏枯骨。
朱紅色的鳳衣迤邐於地,謝柔踏出了冷宮,霞光正鋪滿天穹,她微抬眸向天邊望去,絢爛的金光為雲彩鑲上金邊,流霞耀目,那是整座皇城最美的時候。
然後,她看到了宮道盡頭的男子。
他們都沒有動,只是兩兩相望。
歲月長長。
第77章 一生一世
蕭承啟在位第十二年初冬,流民之難化解,北方戰事平息,右相勢力煙消雲散,內政外事皆安,大有四海來朝的盛世之象。
這一年蕭承啟的帝王聲望達到巔峰,政通清明,百姓愛戴。官員們以中書省為首遞上摺子,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天下既定合該告慰先帝英靈,迎神祭天以示君威。蕭承啟從前不喜祭祀一類的儀典,但今時不同往日,這樣大的儀式在他上位以來是第一次,意義非凡,官員百姓也要靠它重塑信心。幾番考量下來,蕭承啟便應允了,時間定在冬至圜丘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