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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念頭來回翻轉幾遍,錐心之痛也痛得麻木了。她按了按眉心,繼續將自己沉在書卷里,試圖以這個方式減輕些恐懼。
事實證明多少還是有用的,她看了一會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夢裡金戈齊整,戰旗飄揚永立不倒。
這般睡了約有兩炷香的工夫,天邊似有戰鼓聲從遙遠的夢境傳進耳中,聲音沉悶,初時還聽不太清,隨後則是百鼓齊鳴,聲震蒼穹。
謝柔猛然從夢中驚醒,因起身太急,險些撞到凳子。
她推開門,見卓遠和其它暗衛面色嚴肅,眺望著城樓,喊殺聲已經從三面傳來,連雲朵都染成了紅色。
“找人探前線消息,有任何變化隨時來稟。”她對卓遠道。
卓遠應了,又將一副城防部署圖交到她手上,低聲道:“屬下謹遵娘娘懿旨。”暗衛營是城中唯一的機動力量,而調用暗衛營參戰,除了皇上的聖旨,就只有皇后可以下令了。
謝柔緊握圖卷,眉心一蹙又接著舒展開。
如今她和蕭承啟雖天各一方,但依然可以並肩而立,共同守護社稷江山,幸甚。
第60章 生死五日
早霞殘紅似血,城牆外喊殺聲直竄雲霄,強攻如滾浪衝擊著城門,城上時而有激烈的嘶吼聲,譚清遠腿腳發軟,拼命強迫自己直視著戰局,鮮血飛濺在他衣領上,來不及作何反應,一顆人頭緊接著滾到了他腳邊,譚清遠未曾親臨過戰場,此番受到了極大刺激,忍了又忍,最後實在憋不住,扶著牆嘔了起來。
士兵打起仗來,除了聽鼓聲觀旗語,其它是一概顧不上的,敵軍正在城下架飛梯,圖坦兵將雖猛,但軍備器具不足,他們沒有大型的疊梯,只有前裝銅鐵抓鉤的竹木單體,衝鋒全靠蠻力,一個個如死士般廝殺蹬躍。不過這對譚清遠一方卻是天大的好事,他們提前備足了滾石和火油,順著城樓往下倒,城牆上還搭了響鈴針網,一時間牆頭哀嚎聲不絕,人數極少的唐國兵將竟占據了上風,瞬間士氣大盛。
只要不給圖坦突破口,他們就能堅持下去。城樓上瀰漫著燒焦的味道,士兵換了一波又一波,有人倒下,也有人重新站起來。
謝柔這次留在了城中,她不會武功,自然不能去戰場,但她始終留意著戰況,控制著暗衛營動向。卓遠將前方信息遞上來時,她正囑咐暗衛營盯緊城門,在破門處安放拒車,門後壕溝里插滿了勾刀和硬刺,暗衛按照指令有條不紊的挖掘布置,不一會這條防線就成型了。
卓遠看向女子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層尊敬和佩服,戰事匆忙,以譚清遠一人之力,這些步驟根本沒辦法全部顧及到,謝柔卻都注意到了,羅列出其中的問題,盡力補救。謝柔和譚清遠一樣,亦是第一次走進戰場,可她做得不比任何將領差,只說心智沉穩,就厲害過世間大部分男子了。
謝柔將時間估算得很準,就在他們把壕溝安排妥當,城門口已經架上了木牛車,圖坦士兵用撞錘重擊城門,厚重的門扉震下無數塵土。
譚清遠臉色發白,指揮著士兵放箭,箭矢如雨擊殺了不少敵軍,趁著圖坦戰局未穩,死死壓制住了他們。想比戰士們的熱血,謝柔更冷靜些,蹙眉問道:“我們還有多少支箭?”
卓遠報了一個數。
謝柔默然思量,按照這個打法,只能拖三天左右,和兵力相等。
“將老幼婦孺遷至內城,告訴譚清遠在西南角留出口子。”她想了想,道。
卓遠領命,快步而去。
這一日廝殺激烈,唐國占據位置優勢,居高臨下將圖坦打了個措手不及,臨近黃昏時分,圖坦暫時退到五里之外圍城不攻。
譚清遠一顆心吊在嗓子眼兒上,看到圖坦大軍退下,一口氣吐到半截就暈了過去,被士兵抬下城樓。等幽幽醒來,外面喊殺聲再度響起,譚清遠掀開被子跌到地上,一邊穿鞋一邊綠著臉問:“怎麼了怎麼了?”
侍衛額上有汗,道:“敵襲。”
譚清遠腦子一懵衝出門去,等出了外院,卻見謝柔獨自站在月光之下,遠望西南,那裡火勢兇猛,聲音極為嘈雜,譚清遠這才清醒過來,這不是圖坦夜襲,這是他們放了餌,敵軍自己上鉤了。這一夜若能給圖坦當頭一棍,他們也許還能再多撐一天。
他吐出了那半口氣,城樓上火光映紅半邊天,鮮艷奪目,然而他的視線卻飄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久久收不回來。
月落日升,守城士兵用盡全力拼殺,無數人折損在牆頭,鮮血浸透了牆磚,順著飛梯流淌而下,兩方人數急劇減少,兵力本就欠缺的守軍尤其明顯,到了第三日傍晚,士兵手裡的兵刃都卷了邊,能走得動的都在城頭了,圖坦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頹勢,猛攻一側,殺出了一條血路。
守城士兵們咬緊牙關,拿性命去填缺口,譚清遠幾乎咬碎後槽牙,含淚看著並肩作戰的同胞撞在劍尖上。
群山杳杳,身前遍野儘是敵軍,沒人知道能不能堅持到第五日,甚至有時候,他也會生出無限的恐懼:若是皇上當真出事了,該如何是好?他攥著發抖的手指癱坐在城牆邊,腦海中一片空茫。
謝柔今日也上了城牆,帶著軍醫為眾人包紮傷口,她的神情看起來和從前並無不同,像灰燼里的一株木蘭,安靜地盛放,也傳遞著力量。譚清遠怔然注視著她,待她走近,忽然拉住了她的裙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