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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音臉兒一紅,眼波清澈如水,“臣妾離家也二年了,也該回家看看二老了。”
還二老呢,那梅太傅年歲不大,就說老朽了,再也不願入朝為官,擺明了是遠離是非,讓皇后好做人,他心知肚明,沒有點破,她竟然也說二老。“馬上就要過冬了,宮中有許多禮節要辦,現要出宮不太好吧!”她不在眼前晃著,他無由地心慌。
“不會很久,只二三月。”梅清音努力解釋。
二三月,還不久,那久便是永不回宮了。“不行,這於禮不合。”皇上沒得商量的一口拒絕。梅清音失望地低下頭,眼淚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轉,硬是不肯落下來。
“很想梅府呀!”看她那樣,他心一軟,柔聲輕問。那個小院子他也很懷念。
“嗯!”她哽咽地點頭。
“那只可回去十日,不要以皇后之禮回府,你悄悄出宮就行,十日後,朕讓劉公公去接你,不可不回哦!”
梅清音欣喜地抬起頭,高興地撲到蕭鈞的懷中,“謝謝皇上,臣妾一定聽話。”難得皇后第一次投懷送抱,少女的清音淡淡地拂過他的頸間,他緊緊擁住,心動如cháo:“有一個條件,在宮外的每一天,回來後都要細細地說給朕聽!”
“嗯,嗯,好!”梅清音歡喜地直點頭,“那臣妾回去收拾了。”
“今日便算一日。”他是個斤斤計較的人。
梅清音欲反駁,但隨即點頭,“好,全聽皇上的。保重,皇上,十日後見。”說完,掀起裙擺,她開心地跑出御書房,全然忘了皇后的禮儀。
蕭鈞含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他的皇后要求一點也不高,一絲關心就滿足成這樣,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正文:七,即見君子,雲故不夷 上
“衛大人,日後在御書房行走,本官的摺子,請多費心啦!”
“一定,一定!”
“衛大人,何時有空請到舍下小酌?”
“本官聽說衛大人寫得一手好字,下月是本官的壽辰,能否請衛大人賜兩幅墨寶?”
“衛大人年少得志,不知可曾婚聘?”
……
一下早朝,衛識文就被吏部待郎等幾位大臣團團圍住,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他一再地作輯微笑,臉都僵硬了,仍不能脫身,他看看日頭,已近晌午,不禁有些急了。
“各位大人,今日聚得這麼齊呀!”向斌從朝陽殿一出來,就看到衛識文被困得焦頭爛額,嘴角微傾,盪起一縷輕笑,閒閒地說。
眾人一回頭,看是向王爺,忙回身施禮問好。
“本王正要找狀元公問些事呢,這麼巧,在此遇著,衛大人,如沒有別的事,就與本王邊走邊談吧!”向斌裝著沒看到眾大臣討好的笑臉,拉過衛識文,踱步向宮外走去。眾大人面面相覷,本想與狀元公套些近乎,看來今日又泡湯了,唉!
衛識文邊走邊用袖拭去額頭的汗,心存感激地看著向斌,這個王爺俊雅親和,卻又讓人敬畏,朝中大臣都怯他三分,看他年紀與自已相仿,能有如此威望,真是令人敬佩。
“王爺,莫不是你剛剛為下官解圍,下官不知何時才能脫身。”
向斌扭頭看他,淡淡一笑,“這些人如蠅蟲般,聞得了中意的味,便紛紛飛撲過來,你大可不必理會。在朝為官,要的是盡心盡責,而不是結交朋黨。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才會不適應。”
衛識文連連點頭,“王爺說的是,下官苦讀十年,不圖光宗耀祖,只意青史留名。”
“志向不錯!你孤身在京,日後可以與王府坐坐。我有二位好友,一位是京城首富之子齊頤飛,一位是冷丞相的公子冷如天,他二人也都是瀟灑倜儻之人,喜愛結交風流雅士,你會喜歡他們的。”
衛識文一聽,心中不由一喜,所謂英雄惜英雄,向王爺如此軒昂超群,他的朋友自然不凡。“多謝王爺關心,日後請王爺引見,下官一定要與兩位公子認識認識。”
“既然準備了做朋友,那就不必如此客氣。三人中,我年長,他們稱我為兄,你也同他們吧,識文,可好?”向斌拍拍衛識文,真誠地說。
衛識文心內一暖,看著向斌重重地點了點頭。“小弟今日要在十里亭為朋友送行,不然今日到是個好機會。”
“不急的,是那幫沒有高中的舉子?”
“正是,也是向兄你在容賢居見過的。”提起容賢居,衛識文的心就微微抽痛。他一向自負,以天下才子之首自居,沒想到那日竟讓一個小女子折服,心自然被那抹倩影所系,想著如能金榜題名,定要尋遍京城,求得佳偶,與她對酒當歌,促膝吟詩。金殿慶功宴上,他的心沒有半分欣喜,強顏歡笑地撐到最後,只因那抹倩影側坐在龍座上,與他天河相隔。她沒了初識時的聰慧與生氣,只象是個人偶,規規矩矩地端坐行禮。那天還是皇上迎娶新婦之日,她還要祝福。衛識文心中湧上了強烈的不平和不舍,更多卻是深深的無力感。他一顆火熱的火就在那天碎了。
“哦,想起來了。嗯,那你快去吧,不要讓朋友久等。”向斌催促道。衛識文點下頭,收拾心情,拱手道別。
向斌含笑看著衛識文遠去的身影,這人身上有一縷清高之氣,還是性情之人,重義氣,真是難得!他的出現,應是朝庭之福,只那眉宇間為何鎖著一絲憂鬱呢?金榜題名,皇上重用,這些都抵不上他心中的愁嗎?真有些怪了!向斌搖搖頭,看到侍衛向全在宮外張望著,他也該回府了。
秋風勁吹,樹木蕭瑟,河水瘦縮。郊外,十里亭邊,幾近乾涸的溪流,從亂石間穿過,岸邊一兩棵無主殘jú清音如故。官道上的松樹還有些綠,只那綠似被抽去了水份,沒有一絲生氣,一陣風過來,“沙沙”的落下一層松針。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飆風,樹木何悠悠。離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梅清音攏攏肩上的風褸,看著十里亭上正在飲酒踐行的人,不自禁地輕輕吟道。
“音兒,你也學古人悲秋了嗎?”梅太傅一身儒雅的長衫,相扶著夫人,立在一邊,看著女兒幽思的面容,問道。
“父親,女兒年少,沒見過多少人間愁苦,對於糙木凋零,也涌不上觸景之情。只此刻,滿目秋色,行人依依惜別此景,不免有些感慨。”
“唉,這深秋的天,你硬要到這十里亭外走走,徒增煩憂。”梅夫人愛憐地看看女兒,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回府幾日,居然不肯呆在府內,嚷著要出去轉轉,說哪怕吹吹風也好。
梅清音秀眉一展,依到娘親懷中,嬌聲說:“娘,你不懂,這郊外的秋色才是真正的秋,不象宮中此時,還花紅柳綠,如春一般。孩兒在那裡呆久了,有時都不知季節的變化,人傻傻的,凡事都要梅珍提醒。你看,這風,蒼勁多骨,這日,微溫卻寒,此時,花就應殘了,葉也該落了,一切該有本來的序然,寧可悲著惜著,心中卻清清的,明明的。”
梅太傅與夫人對視一眼,搖頭無語。
梅清音乖巧地抱著梅夫人,笑道:“娘,你也在悲秋嗎?”
“娘是捨不得你呀,如當初……”梅夫人慾言又止,眼中一濕,兩滴淚撲撲地順著腮就落了下來。梅太傅也情動地轉過身,風把長衫吹得鼓鼓的。
“當初入宮嗎?娘,其實宮中雖然規矩大,但皇上對孩兒從無要求,處處護著。想想呀,我一說想家,他便讓我回府了不是。”梅清音輕輕地為娘拭去腮邊的淚,輕聲安慰道。
梅夫人淚仍止不住,宮深似海,女兒那單純的性子哪裡應對得了宮中的大大小小。真不懂那皇上怎會莫名其妙的看中音兒,還點為皇后,剛接旨意的那些天,真象是惡夢般,她抱著女兒,夜夜哭泣,反到是音兒轉身過來安慰她。
“娘,不能再哭了,你看人家送行的人都回頭了。等會經過這裡看到你這樣,會很醜的。”梅清音佻皮地搖著梅夫人的手,說道。
梅夫人破涕而笑,輕打了她手一下,拭淨眼角的淚。官道上,確有幾人正騎馬過來,長衫飄飄,看來象是讀書人。
梅太傅擁著妻女向道邊近了幾步,唯恐馬嚇著了她們。騎馬的人並沒有加速,只悠悠地讓馬踱著步。相遇時,梅清音不經意地抬眼看了一下,馬上其中一人也剛巧轉身過來,看到她,那人臉色一變,急急下馬,正欲下跪,她忙使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點了點頭,一臉又是意外又是激動地看著她。
“音兒?”梅太傅看向梅清音,不解此人為何下馬盯著她。
“爹爹,這位是衛公子,我在京城裡見過,學問很是了得,不輸爹爹當年哦!”梅清音笑著介紹道。
那人正是剛剛送別友人的衛識文,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在郊外看到皇后娘娘。第一次見她,她是個機靈聰穎的女子,第二次,她是個不開心的皇后,這一次,她象個被嬌寵的小姑娘,俏皮活潑。看她沒有點破身份的意思,他順著她的話,上前施禮。
“見過老先生!小生衛識文,有幸曾與貴千金談詩論文。”
“有此事嗎?音兒。”梅太傅一臉趣味地問。
“嗯,有次蕭大哥帶我去容賢居喝茶,剛好遇到衛公子。”梅清音輕描淡寫地說道,瞅瞅衛識文身邊還有別人,無意提太多。
梅太傅最喜有才學的人,見眼前公子風度翩翩,談吐不凡,能被女兒讚賞的人不多,想來必定才華驚世,不由心儀。“衛公子,都讀過哪些書呀!”
衛識文畢恭畢敬地說:“諸子百家都曾讀過,只是淺讀,體會不深。詩詞歌賦,很長時間內,用心盡力,但那是宜情之學,只能作閒情逸緻。小生想為民做事,後就對於史記、文編多多涉獵。”
梅太傅撫著鬍鬚,點點頭:“年輕人,很有志向。讀史可以明志,今人的文,可多讀讀歐陽修與王安石几位先生的書,他們幾位的文章氣勢宏大,曲折多姿,融會古今,無論敘事還是議論,都有獨特的風格。”
“爹,談學問要到雅居去,而不是在這風塵滿天的官道上。”梅清音笑著對父親說。
“哦,對,對。”梅太傅醒過神來,抱謙地笑著說:“妨礙衛公子的行程了,公子請先行吧,我們全家還要在這吹吹風,對不對,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