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夠了,燕宇一點也不苛求。從天兒到了雲南,有了意識,骨架癒合,五臟歸位,再慢慢下地康復,扶著拐杖,到可以完全正常地行走,他等了一年六個月,天天看著、守著,為天兒的每一個進步歡喜流淚。遺憾的是天兒的神智仍然停留在兒時,對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每一個小生命都特別憐愛,對大地間的花花糙糙也很痴迷,雲南四季如春,鮮花綠糙處處可見,天兒最愛的就是挽個花籃到園中忙碌著,一忙就是一日,飯都不記得吃,害他有時想見她都要尋過來。
她偏頭看著小螞蟻們終於合力把食物舉出了花蕊,不禁輕撫胸口,嘴角微微左傾。陽光下,她長發飛揚,一身雪衣,腰帶飄蕩,燕宇悄悄地俯身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臉腮。腮邊有些濕潤,她雙手交於身後,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孩童般的笑意。
燕宇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如果講有一點不足,那就是天兒根本不懂一點兒女情長。他抱她親她,她都是孩子似的笑笑,轉過頭就又忙自已的去,害他一點點柔情立刻就消失在空中。
他總不能對個孩子談情說愛吧,現在的天兒越來越美,黑眸如春潭,一點色澤都能讓他沉醉,可惜她專注的目光卻不是他。
“天兒,今日城中綢布莊送來幾件新衣,我們回去看看可好?”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把她從地上拉起。
她戀戀不捨地又看了下花兒,點點頭。
“金花,你把小姐的籃子裝滿花,放進小姐的房內。”金花是將軍府專門照顧天兒的侍女。花籃是天兒的寶貝,有一刻不看到,她就會六神無主。
他陪著她一路走回寢樓。中途有士兵經過,看著天兒,都關心地停下問候一句,是認識的人,天兒回個淡淡的笑意,但仍要抓緊他的手。燕宇喜歡天兒對他的依賴,愛憐地包緊小手,走進樓內。
衣櫃著果然掛著幾件新衣。
天兒好奇地攤開新衣,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都是春白色,腰帶長長的,飄逸如風。雲南恆溫,四季只一季,衣衫不必備下很多,而燕宇一心地寵她,時不時就讓綢布莊送幾件過來。
“喜歡嗎?”他從背後輕擁著她,柔聲問。
天兒點頭,把衣櫃全部拉開,指著一櫃的衣衫,“燕大哥,天兒有很多,以後不要買了。”
“天兒大了,應該打扮得漂亮一點。天兒,燕大哥是你什麼人?”每天第一問,就怕她一玩就忘光。
“夫君!”天兒認真地回答,臉上只有盼著大人誇獎的期待。
唉,“那天兒是燕大哥的誰呢?”每天第二問。
“娘子!”回答正確,她完成任務,掙開他的手臂開始做她的布偶。
燕宇心中的無力感沒有任何言語可以描述,他該怎麼辦呢,教會天兒看懂他的心,明白他的情呢,誰來幫幫他呀?
晚飯後,燕宇一向到書房中看會兵書,其實他很怕看書,但他一想起天兒手上那個筆繭,他怕有一日天兒神智清醒過來,兩口子月下談心,沒有任何共同話題,天兒心中會瞧不上他。天兒以前必是聰慧的,燕宇沒有理由,就如此肯定。
除了兵書,他能勉強看幾眼,其他之乎者也的八股文章,他實在沒辦法多看幾眼。
雲南僻遠,傳到京城是蠻夷生事、邊境不穩,其實是這個地方民族眾多,各族有各族的風俗,只要彼此尊重,一般都可相安無事地過日。雲南知府平大人深知此道,把雲南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燕宇樂得做個掛名將軍,日日帶兵操練下,就可以回到將軍府守著天兒了。
書房中添了張小書案,還添了張古琴架,這是給天兒的,但至今她的注意力還沒轉過來。
燕宇撥亮了燈蕊,讓書房中明亮一些,晚上有點悶,他只著了一件家常長衫,總管送進一壺花茶,明目清神的,燕宇砌上一杯,翻開書,沒看幾行,門開了,天兒在外面張望著。
她剛洗過澡,頭髮濕濕的放在身後,白色的寬鬆長裙纖腰一收,清麗光潔的面容如落入凡塵的仙子,燕宇不禁看呆了。
“燕大哥!”她含笑走了過來,拉過小書案後的椅子,對著他而坐,又好奇地把他面前的書挪過來,低頭細看著。
燕宇情不自禁伸手撫著她的發,一下三下的,他愛極了她這美麗的長髮。一股不可思議的甜蜜風暴,瞬間席捲了他的心湖。
“六六三十六,數中有術,術中有數。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設則不中。第一計,瞞天過海,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陽之對,太陽,太陰。第二計,圍魏救趙,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天兒掩上了書,輕聲吟誦著。
燕宇迷醉的心忽地被這甜潤的嗓音震住了。
“第三十五計,連環計,將多兵眾,不可以敵,合其自累,以殺其勢。在師中吉,承天寵也。三十六計,走為上,全師避敵,左次無咎,未失常也。”
一本《三十六計》,她從頭至尾,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他看了幾個月,至今才看了前三計。燕宇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地看著天兒,她是人嗎?莫不是天上的仙人不慎落入山間,被他撿到了。
他順手從書案上拿過一本《孫子兵法》遞給她,她埋頭淺翻著,不一會,便合上,看著他,“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
她過目不忘,話語清晰,吟誦有輕有重,令聽者耳目一新。這不是一日兩日之功,而是天賦異稟。燕宇凝眉深深地看著她,他以為天兒聰慧,識些字,卻沒想到她居然會是這樣聰明絕頂。他認識的人里從沒有過這樣的人,不,不對,記憶中,在涼州的雪山上,有個俊美的男子曾經說過:他有一個長處,那便是過目不忘,當敵人飄過他的眼前,記憶就一下刻住了,梅大人。
燕宇猛地呆住,眼前之人的容貌與梅大人一下重疊起來了,還是時間太久,他想不起梅大人的樣子,要不是他確定天兒是女兒身,他幾乎就相信天兒是梅大人。
不對,梅大人是堂堂男子,成親三年了,而天兒還是一個閨中少女,怎麼可能是同一人呢?
是他記憶混淆了,他一向記憶不好,聰明的人不可能長一個樣的,日後見了梅大人,一定要讓他見識下天下還有與他匹配之人。
匹配?燕宇愕然搖頭,不能讓天兒與梅大人見面,要是他們英雄惜英雄,相見恨晚,他該怎麼辦呢?
一個多時辰,天兒背完了《孫子兵法》,想來有些口乾,端起他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得有點急,不慎嗆了一口,她哇地噴了他滿頭滿臉,就咳個不停。
燕宇不忙於抹去臉上的水,起身扶著她,輕拍著她的後背,眼神幽幽,喃喃說道:“天兒,你就保持這樣吧,不要太聰明,傻點小點都沒關係,不懂男女之情也不要緊,你剛才那樣我很怕,象個陌生人似的,我一下就象失去了掌控,抓不住你了。”
天兒止住了咳聲,不懂地仰頭看著他,他憂鬱地撫摸著她的面頰,“我也不想看到你原來的樣子了,這樣的天兒是最好的,離我很近很近。”
“那天兒以後不背書了。”學著他,她輕輕拍著他的手背,安慰道。
“書也不要看了,天兒養花種糙,燕大哥守城,我們就在雲南過一輩子。”
天兒輕依在他胸前,悄然嘆了口氣,晶亮的雙眸隱隱蒙上了一層水霧。
正文:三十七,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 中
雲南的七八月,一天十場雨,十里四季景。剛剛還陽光艷麗,一會,天空就陰著一張臉,烏雲密集,雨勢滂沱,時而雷聲轟隆,街上行人瞬息就無影蹤。
燕宇皺著眉守在府門前,天兒一早就和金花上山採茶花去了,至今還沒有回來,他不禁有些著急。
雨,那麼大那麼急,恐怕連打在臉上都會疼。
金花對雲南的風雨習慣了,而天兒才好了半年,他可不想再看到她病厭厭地躺在床上,心中稍有些對金花不滿起來。金花,白族女兒,自幼在山野中長大,無拘無束,性子火火的,一開心就笑個不停,從不掩飾自已的性情。燕宇再木納,也知金花有些愛慕自已,一雙毛眼有意無意有事無事就沖他she出辣辣的火焰,他只當沒看見。
路口有兩個人影跑了過來,那一定是天兒。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將軍府,除了她們不會有別人的,而且那嬌小的身姿,一看就知道是她。
他想都沒想,拿著油紙傘就往前跑。天兒可能許久沒有淋雨了,開心得在雨中與金花嬉鬧著,驀然看到風雨中的燕宇,她快跑幾步,走到他的傘下。兩人的眼眸交會,四周只有雨聲,燕宇心頭好熱好燙,像是被誰打翻了蠟燭,燃燒起一片野火熊熊。
被他那樣注視著,她舉起手在他眼前晃著,笑得咯咯的。燕宇回過神來,把她的肩膀接近一些,慢慢走向屋裡。
只是一小段路程,他卻希望永遠走不完,就這樣依靠著彼此,走完這一生。
天兒根本不知,淋濕的她,曲線分明,周身都是神秘的女兒幽香。他都快被火烤焦了。
進了偏廳,收了傘,燕宇拿著干布走了過來,他拉著她坐在椅上,自已站在她面前,從她的頭髮開始擦,瞧她全身都在滴水,這怎麼得了?
想想,喚過管家在天兒的寢樓的木桶中放滿熱水,泡過熱水澡,天兒可能就不會凍了。
幾乎大腦都沒有特意思考,他抱起天兒直奔寢樓,自如地欲幫她寬衣解帶。這事情在山洞中時他就做過,沒想過此刻會不會不適宜。
“我的花籃。”天兒忽然掙脫他的懷抱,哭著向門外衝去。
屋子中確實不見她常提的那個花籃,那可是她的寶貝,燕宇怕她凍了,抱著她,低聲安慰道:“天兒乖,我去找,你自已洗澡哦。”
天兒瞬刻就平息了下來,懂事地點點頭。他微笑著摸摸她的頭,走了出去。剛下樓,就聽到門“怦”一聲就緊關上了,然後就是閂門聲。燕宇站在樓梯口,不可思議地回首,天兒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事實好象不是。
洗好澡的天兒在曲廊上逗一隻貓,他喊了幾次都不願進去吃飯,這是長大人的行為嗎?燕宇黯然地搖搖頭。
“天兒,現在是看書,還是做布偶?”燕宇溫聲問一邊忽然沉默不語的天兒。自那天她秀了一番“過目不忘”之後,就真的沒什麼再碰書。燕宇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如果看書是天兒的愛好,他要求她不再碰書會不會太殘忍。趁著這一天的煙雨,他無法帶兵出去操練,就待在屋內和天兒好好勾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