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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音沒有嚇倒,也沒有攔阻,如果這樣能讓皇上好受些,那麼就讓他做吧!雖然她不問國事,但她知道皇上現在很難,推行新政總是受擋。
皇上口中的“她”,她知道指的是玉寧公主,那位王爺是玉寧公主的獨子安慶王魏如成。她看過一些大臣暗地參他的摺子,欺男霸女,打架鬧事,魚肉百姓,皇上一直隱忍不發,都是因為玉寧公主的面子。玉寧公主十四歲時,先皇為安撫從邊關得勝回來的魏將軍,便把她指給了他,而魏將軍那時已年滿七十。婚後不到一年,魏將軍就病逝了。
公主貴為皇上的女兒,雖富貴無比,但有時為國為權,只能充當一種犧牲品,這也算是一種悲哀吧!
梅清音不由地暗自慶幸自已沒有生在帝王家,不必如此委屈自已。她抬眼看看面前氣得脹紅臉的皇上,成親二年來,他好象難得開心,朝堂之上真正助他的人不多!不得已,很多事,他只有事事親為,他很累吧!
她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憐愛的熱流,讓她忘了身份,一把抱住皇上依在她單薄的懷中,手還柔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喃喃地說:“不氣,我們不氣,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皇上僵在那裡,好氣又好笑,皇后居然把他當成了一個孩子,但這樣的認知,卻讓他感動萬分。身為天子,身受世人的仰望,人人都把他當成了神,唯獨在她的眼裡,他是一個少愛的孩子。他沒有推開她,由她發揮著突發的溫情。一會,她顯然醒悟過來,快速地鬆開他,大退一步,一臉緋紅地瞪著他,臉上的汗更多了。
怕嚇著她,皇上忍住笑意,鎮定地說:“謝謝皇后,朕真的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羞澀地揉搓著衣袖,想擠出點笑意,忽覺著頭微微有些暈,室內的一切開始了翻轉,她想扶住什麼靠一下,手在空中摸了個空,眼前一黑,她直直地倒在皇上的身上。
天,她好象失禮了。想撐起,卻還是無奈地暈了過去。
皇上不敢相信剛剛象個小媽媽的人突然就昏了,輕輕地抱起她放在榻上,發現她外衫都濕透了,想來是中暑。“來人!”他冷靜地對著外面喊道。
門一開,梅珍首先看到躺著的皇后,心慌地撲上前,哭喊道:“娘娘,你怎麼啦?”
剛剛在外聽到幾聲響,就讓她心驚肉跳,現今看到這場景,她更確信她的主子受了委屈,可是娘娘一直規規矩矩呆在宮中,沒有做錯什麼呀?
“劉公公,傳御醫,皇后中暑了。梅珍,給娘娘換件輕薄些的衣衫,她穿太多了。”
梅珍應了聲,想抱起皇后進睡房,一雙長臂已先她抱起,走進去,緩緩放在床上。
“好好照應著,散朝後去偏殿回個話。”看著床上清麗的容顏,他想留下看護,卻又怕她不便,叮囑了宮女幾句,他走了。
這一鬧,皇上看窗外天已微明,雨不知何時也停了,只是天氣更加悶熱,差不多又是上朝的時候了。
正文:二,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九月,桂花開了。遠遠近近,都聞得到混在空氣里那種甜香。宮裡有兩株年代久遠的桂樹,一到秋日,宮女們都愛跑到這裡摘些桂花放在袖中,走到哪裡,都是一陣清香。桂花過後是jú花,白,黃的,紫的,紅的……五顏六色,密密地擺遍了宮裡的每一個角落。
秋天,是皇宮中最美的季節。
上書房今日的氣氛卻稍有些沉重,課桌後的皇子們一個個正襟端坐,眼神跟著梅太傅的身影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另一側,坐著的是皇上和向王爺。
梅太傅是前朝狀元,才傾朝野。當今皇上不在意他是前朝臣子,看重他滿腹的才華,親自去梅府請他進宮教育幾位皇子。皇上如此禮賢下士,梅太傅感懷備至,對皇子們的課業盡心盡力,只是收效甚微啊!今日,皇上突然放下所有國事,來查看幾位皇子的學業,他真是擔心。
當今皇上的子嗣在歷代君王里不算多,前半生歲月南征北戰,無意於成家,建國後才有了三男五女。長子蕭玳為皇后所生,集三千寵愛一生,性格有些桀驁不馴,常在宮中若事生非。次子蕭瑋,是皇上最寵愛的李皇妃所出,性子陰沉,少言寡語。三子蕭鈞,哎,冬天的夜晚,皇上在書房批閱奏章,疲累之時,抬起眼來,猛見到侍讀的宮女清秀恬靜、盈盈而立,不禁怦然心動,當夜臨幸,居然珠胎悄結,因著身孕,宮女封為婕妤,可惜無福消受,生子時,出血過多而亡,死時連個姓都不知。生母早歿,蕭鈞由奶娘和宮女撫養長大,自小飽受白眼和嘲弄,年少的他,過早就嘗遍了世態炎涼。苦境出真知,蕭鈞很早就懂得如何在夾fèng里求安寧,沒有娘親的憐愛和父王的關心,他領悟到一切只有靠自已。
“玳兒,詩經里寫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句話如何講?”皇上慈祥地看著長子,溫和地問道,這是他的第一個皇兒,又系皇后所出,他在他的身上放著很重的寄託。
蕭玳思索了一會,便滔滔而談:“這句話所講的是兩個人相互示好的事情。只是皇兒認為寫這句話的人很傻,朋友之間誰會用瓊琚換取木瓜呢?不過如果用在王身上就能理解了,王對你好一點,臣便要用生命來相報,這不是回報,而是孝忠。”
“哦,那你所說的好一點是什麼?”皇上揚起眉毛,神色有些不悅。
“一些小恩小惠的賞賜就足已,那些人是皇家的奴才,哪裡還配要什麼好。”蕭玳說得神采飛揚,滿臉得意。
“你可知這天下是很多將士用生命為朕打下來的,一點賞賜就夠了?”
“不然如何,皇上給他做嗎?那些奴才命很賤,多一條少一條都不會有什麼,父王幹嗎在意這些?”
一個不愛臣民、不尊重臣民的人如何來做一個好皇帝。皇上失望地看向梅太傅,一顆心象墜入了谷底。梅太傅低下頭,重重長嘆,不敢對視皇上的目光。
二皇子臉上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皇上眼角的餘光剛好捕見。“瑋兒,黃帝時,有位君王叫唐堯,他很老了,他對大臣們說,各位能否推選一位賢才來接替我呢?大臣們說,大王的兒子不是不錯嗎?他說不行,我的兒子兇狠頑劣,不能即位。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蕭瑋白淨的面容有些脹紅:“天下有這等君王嗎?辛苦得來的江山,拱手給他人,這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他落得了千古好評,可他的兒子呢?生為王子,從此後,卻要對別人俯首做臣。這不是一個好父親所為。”
“如果你站在江山的角度為民著想呢?”
“那也不行,江山是祖宗的,世襲是天理,那位君王無權相讓。”
“好,那換句話講,按照世襲應傳給長子,但如果長子無能,他想傳給次子,你也認為不可嗎?”
“不,自家江山,當然是選賢能之輩了。”二王子眼神不禁熾熱起來,講話的語調也高吭些。
“嗯,這賢能如何來區分呢?”
“呵,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了。”
皇帝呆住了,直直地看著蕭瑋,墜入谷底的心漸漸發寒。他悲觀地掃視著書房,後面一個小小的身影讓他想起還有一個皇子,為何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鈞兒,你的臉?”
蕭鈞站起身,恭敬地回道:“皇兒練武時,不小心碰到的。”
“你愛習武?”
“嗯,習武可以健體,也可以防身。”
“不錯,鈞兒,你課業如何?”皇上已沒有信心再問什麼了,只怕又得到一些讓他絕望的回答。
“皇兒不愛讀書。”蕭鈞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坦白。
“為何?”
“太傅說,通古今,知聖賢,對日後治國安邦大有益處。皇兒有兩位賢明的兄長,那些事不必皇兒操心,皇兒只要保護好自已就行。”
“你處境很危險嗎?”皇上不解了,這兒子為何口口聲聲保護自已?
“沒有。”蕭鈞回答的聲音輕了下來,只是兩位兄長和幾位公主有事無事都拿他當球踢,把他當猴耍。打不過,躲還不行嗎?可是,想要躲好也不是隨便的事,他一定要好好習武。
皇上放棄追問,他的心情已壞到極點。“如果讓你治理一個國家,你會如何做呢?”
“不知道。”
“想一下再回答,朕講的是如果,不是真的。”
“嗯,當然是憑真本事。皇兒認為做一個君王,一定要優秀,你勝過所有的人,別人才能真正服你,聽命於你。”
“這樣當然好!但君王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不會事事都勝出,那怎麼辦呢?”
蕭鈞想了一會,回道:“那麼,就以德服人了。一個賢能的君王一定可以招納許多厲害的人輔佐他,把江山治理得好好的。”第一次在父王面前講這麼多話,他小小巧玲瓏臉上掠過一些羞澀。
皇上的心不禁雀躍起來,“那麼,這個德是什麼呢?”
“就是有一身好力氣,也就是好武藝,還有忍耐的性子、藏而不露的心計,會看人、用人。”他皺起眉頭,想不起別的了,只得懊惱地低著頭。
“滿腹經綸呢?”
那個呀,蕭鈞頭開始痛了,那些子曰你曰的,象唱經般的文字,是很厲害的人才會的,君王不會也不要緊。
看他一臉痛苦,皇上微笑著立起身。梅太傅一臉愧疚,顫微微地躬身施禮:“皇上,請另選賢才,臣無能,沒有教好幾位皇子。”
“這怎麼能怪罪太傅呢?”自已孩子什麼品性,皇上心中明明白白。“日後就請太傅對鈞兒多用點心,不愛讀書可不象皇子所為。”
梅太傅搖頭,這三皇子處境特別,上課時都是一臉謹慎,無法靜下心來看一行書,聽他講一句話。久而久之,就對詩書有了抵制,怎麼打和逼,都生生看不下一行。
皇上看著太傅臉上的為難,說道:“朕特許太傅把三子帶回府中管教。”換個環境,也許鈞兒會放鬆下來。
梅太傅吃了一驚,看到身後向王爺對著他點頭,他忙應道:“臣遵命。”
皇上看了一臉驚愕的長子和次子,嘆嘆氣,走出書房。
“皇上,你看清了嗎?”向王爺低聲問道。
皇上幽幽看著宮外的城牆,“一個目光短淺卻又自大,一個兇殘狠毒,讓朕如何放得下心把江山交給他們呀,另一個還是塊石頭,日後要好好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