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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為你國葬,我私心地不肯張揚,想一個人悄悄地送你走。我在人前總自稱朕,那是因為我是天下人的皇上,而面對音兒,我只是你一個人的夫君,我想我們私下裡象普通夫妻那般稱呼。對不起,音兒,搜遍了京城附近的山,也沒有找到你的芳蹤,只得找了幾件你平時穿的衣服放在棺木中,那件玉環我本想也放進去的,蓋棺時,我又拿回來了,那玉環自我戴在音兒手上後,從沒有離開過,我不想它呆那冰冷的地下,我把它現戴上我的小指上,感覺上象音兒在身邊一般。

    音兒的棺木旁,留了一個位置,那是我百年後的歸宿。歲月無敵,到那一日,我白髮蒼蒼地行走在黃泉路上時,音兒一定要過來接我,不要讓我再找得辛苦。那時,我們就能永不分離了,這樣想,死到不是件壞事。

    現在一到夜晚,我獨坐御書房閱折,拒絕所有人的陪伴,如同往日音兒在時一樣,我看一會,便抬眼看看書案的對面,嘆口氣再繼續批折。記得有一次,音兒說,先皇給其他王子起名用的是玉,而給我取時用的是鐵,玉易折,而鐵堅韌,預示著我吃得下艱苦,經得起磨難,說這話時,我心中以為是治理江山的警言,沒想到卻是讓我承受失去音兒的悲痛。那天,我們還談起父皇是在這房中臨幸了母后,然後才有了我,我當時的語氣很是悲哀,音兒說任何事都講個緣份,那一刻,一定是父皇為母后心動,情難自禁,才會超越常規,兩情相悅下,一切都是美好的,我應該開心父皇是因為喜歡母后才會那樣,而不是因為某種政治利益必須那樣,我的出生是幸福的。音兒的一席話撫去了我心頭多年的陰雲。

    音兒,你就象是我的一朵解語花呀!

    燈下,翻開音兒常讀的書,驀地看到一首蘇軾的詞,讀後淚滿衣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他的失妻之痛刻在詞裡,字字都是淚,但他還能情有所寄,有處孤墳讓他懷念,而我呢,只有對著一個衣冠墓,日日夜夜把我的音兒想起。

    這些又有誰能明白呢?

    宮中妃嬪如雲,走了一個只象是一樹的花少了一朵,沒有人去在意的。而音兒卻是我心中的一棵樹,現在連根撥起,我心中什麼都沒有了。

    “皇上!”劉公公輕手輕腳推門進來,抬眼看到皇上正奮筆疾書,淚不知不覺把紙張打濕了,他還不知。劉公公心中一酸,淚也開始在眼中打起轉來。自皇后娘娘安葬後,皇上開始象往日一般管理國事,但到了這夜晚就象丟了魂似的,批完折後,就在那兒寫呀說的,然後把寫的什麼一把火點燃,能痴痴地呆坐到天明。

    “劉公公,有事嗎?”蕭鈞折好紙張,回過頭看著劉公公。

    “皇上,奴才剛剛從御醫院過來,安慶王今能下地行走了,也吃得下兩碗肉粥,神色很好。”

    “真的嗎?”蕭鈞臉上浮現出多日不見的驚喜。這好象是皇后走後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安慶王為擒蕭瑋,不惜以肉身搏鬥,中了蕭瑋的袖劍,經御醫搶救,才從死神手中奪回了生命。

    “是呀!”劉公公開心地說:“玉寧公主寸步不移地守著,可安慶王醒來後第一句話,卻是問梅珍姑娘好不好?”

    “梅珍?”

    “就是娘娘進宮時陪嫁過來的侍女。”劉公公提醒道。

    “朕知道的,那宮女特別伶俐,對娘娘呵護得緊,安慶王怎會和她熟識的?”蕭鈞有些奇怪了。

    “老奴也不知了。”

    “這樣吧,你去喚上梅珍姑娘,到御醫院去,朕隨後就去。”蕭鈞轉過身,拿起紙張放到燭火上點燃,神色肅穆,口中喃喃自語,紙灰慢慢地落在皇后常用的一個硯台里。

    劉公公抿著嘴看著一切,嘆口氣搖搖頭,顫微微地出了門,往中宮走去。已是夏日,暑氣漸濃,夏蟲在樹叢中啾啾地叫個不停,時不時還有一兩隻流瑩撞倒臉上。天空中星星很多,月色如水,劉公公想起昔日皇上在這樣的夜送皇后回宮,一路上兩人低聲說笑著,他和梅珍姑娘隨在身後,心情極為寧和輕快。

    而這一切,隨著娘娘的離開,不復存在了。

    中宮中冷清清的,正門和角門都掛著白色的燈籠,窗簾上圍著黑色的布幔,宮女和太監們都著重孝,書廳做了靈堂,梅珍一身孝女的裝束,日日燃香跪叩。

    梅珍姑娘象瘦了一殼,一張俏臉瘦得沒有手掌大。看見劉公公進來,她眼腫腫地迎上來,“公公,這麼晚來有事嗎?”

    “梅珍姑娘,皇上讓你去下御醫院。”

    梅珍有些訝異,娘娘走後,這中宮幾乎無人問津,皇上偶爾在夜晚到娘娘的臥房坐坐,宮中其他人很少過來,她們忙著守喪,也不到別處竄門,這麼晚去御醫院有何事呢?

    “姑娘不要擔心,沒有什麼大事,你隨公公我過去便是。”劉公公看她一張小臉都皺成一團,安慰道。

    “嗯!”梅珍摘下頭上的孝巾,鬆開腰上的麻繩,稍整理了下,便隨劉公公走了。

    一路無語,兩人緊步,御醫院很快就到了。

    比較而言,御醫院今晚到一團喜氣,太醫們臉露喜色站在廊下談論著,小宮女們端著煎好的藥出出進進,安慶王府的家僕捧著食盒、衣衫跑前跑後。

    眾人看到劉公公,紛紛點頭招呼,對於身後的梅珍,一個個投來驚奇的眼光。

    皇上已到了,坐在椅中和玉寧公主說著話,魏如成半躺在床上,兩眼直盯著大門,一看見劉公公和梅珍進來,歡喜得躍起身,不慎碰到了胸前的傷口,輕呼一聲,又倒回墊上。

    “你看你,怎麼還象個孩子似的,受傷之人,要靜臥,動作不要太大。”玉寧公主起身叮囑著。

    梅珍這才發現躺著床上的人是魏如成,不禁有些吃驚。礙於皇上和公主在,只靜靜候在一邊,聽候吩咐。

    “梅珍,過來呀!”魏如成歡笑著向她招手,“我現在不是個壞人了,可以配得上你啦!”

    一屋的人不提防他這般說,都有些回不過神來,而梅珍都象嚇住了,直直地瞪著他,不懂他什麼意思。

    看大家都沒反應,魏如成有些急了,掀被就想下床,玉寧公主忙上前按住,“不可。”

    “娘,你答應孩兒的,皇上,你也說可以答應臣一個條件的,是不是?”他象個吃不到糖的孩子,嚷嚷著,不肯罷休。

    蕭鈞點點頭,“是,朕答應的,你有什麼要求嗎?”

    “臣以後一定做個光明磊落之人,也會做個孝敬娘親的兒子,但臣笨,需要一個人的指點,臣想求皇上把梅珍姑娘賜給臣做王妃,那樣臣就有信心了。”

    屋中瞬刻靜得一絲聲音全無,梅珍覺得呼吸都象要停住了,這個傻王爺又在發什麼傻瘋呀?

    “成兒,她是個宮女呀!”玉寧公主小心地說。

    “宮女怎麼啦?她跟著皇后娘娘後面多年,沾了娘娘許多聰慧,知書達禮,善於體貼,孩兒就中意她。”魏如成堅絕地說。

    玉寧公主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他可真敢講,悄悄打量了下角落裡的宮女,俊俏可人的模樣,別說,他的眼光確是不錯,可是這王妃要個宮女做,也太說不過去啦!

    她求救地看向蕭鈞。

    蕭鈞笑笑,溫聲說:“安慶王,這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不可今日喜歡明日厭就能扔的,你真的想好了嗎?”

    魏如成終於按捺不住,從床上咕咚滾了下來,跪在他面前,“臣都看了梅珍姑娘半年多了,以前臣覺得是個壞人,配不上梅珍姑娘,想等有一天臣變好了,臣就象皇后娘娘求情,讓她把梅珍許給臣。可娘娘現不在了,臣就求皇上,梅珍一個人在宮中很可憐的,臣要把她帶回王府好好地疼愛,請皇上成全。”

    蕭鈞不禁都為他的話動容了,這般傻愛著,看來是真的了。

    “公主,難得他定下心來,公主就不要攔阻吧。梅珍姑娘是皇后生前最疼愛的侍女,性子和品貌都極好,要是公主嫌棄身份之差,朕可以給她個身份,但那都是假象,兩個人相親相愛才是最重要的,公主不想早日抱孫嗎?”蕭鈞柔聲勸慰道。

    玉寧公主想想兒子這麼大不知做過多少蠢事,第一次這般條理清晰地提出要求,心裡早就有些鬆動了,現皇上也開口說和,她不再堅持,含笑點點頭。

    “梅珍姑娘,你意下如何呢?”蕭鈞回過身來問道。

    說實在的,梅珍至今還沒醒過神來,她以為他們口中的梅珍似乎不是指的她,

    而另有其人,因為她無法把這一切與自已聯繫起來,出宮做王妃,和那個傻王爺?不會吧!

    “梅珍?”皇上又追問道。

    梅珍忙跪了下來,“皇上,梅珍不想出宮,想伴在娘娘靈前,陪著娘娘。”

    “不,梅珍,你不能,那我怎麼辦,我又不能天天進宮,看不到你,做一個好人有什麼意思。”魏如成情急得又開始語無倫次。

    蕭鈞對著他做了個噤聲的示意,他才閉上了嘴。

    “梅珍,你和娘娘情同姐妹,雖然你年長一點,但娘娘一定不會同意你大把年華是這樣虛過的。看到你幸福,她一定最開心了。安慶王不倜儻風流,但只要你好好相助,日後必是個堂堂男子。”

    “皇上,我……”一切象從天而降似的,梅珍什麼準備也沒有,無助地看著皇上。

    “相信朕,不會錯的。這是你的福氣,一定是娘娘在天保佑你的。安心做個王妃吧。”

    從宮女到王妃,這是一個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梅珍茫然地轉過頭,正遇魏如成期盼的目光,以後真的要和這個人廝守一生嗎?她好沒信心呀。

    玉寧公主不禁為眼前女子不攀附權貴的態度震動了,先前一點擔憂全化成了憐愛,撫起梅珍,細聲寬慰著,魏如成也急急地上前拙拙地表達自已的心意。

    蕭鈞含笑沖劉公公一示意,兩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門。

    夜深了,宮中安靜了下來,各個宮殿裡只有守夜燭火的微光在閃爍著。“劉公公,你說娘娘地下有知,會不會樂意今日的安排呢?”

    “皇上,娘娘如地下有知,老奴以為,娘娘現在一定在笑呢。”

    是嗎,音兒,梅珍我也為你安排好了,梅太傅和夫人那邊,我會如人子一般盡孝,你地下有知,就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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