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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齊僖公已死,齊國當下的國君已經是宣姜的哥哥齊諸兒(齊襄公)。齊襄公這個好事之徒對外甥的求救本想予以相助,可是此時襄公正向周王室求婚,而衛國新君黔牟亦同是周天子之婿,不便兵戎相見。襄公為防衛國臣民因惱怒殺掉宣姜,更為了維護齊國和衛國舊族的關係,居然力主讓宣姜再嫁給和她原來許配的未婚夫汲一母所生的兄弟昭伯頑,這在後世來看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當時好像並不算太出格的行為。

    雖然名為公主,實際上只不過國家間的政治工具,宣姜在茫然中再次接受了命運的安排。而衛國臣民得此消息,心想能藉此貶低宣姜名號,皆欣悅。獨公子頑(昭伯)顧念父子之倫,拒不服從。所謂顧念父子之倫是儒家的刻意美化罷了,我看是嫌棄的成分多點,蓋因公子頑不比娶不到老婆的平頭老百姓。光棍一條,實在沒得娶,豬八戒的阿姨也得將就了。他身為王室公子,身邊姬妾眾多美女不少,實在犯不著撿老爹的破鞋,娶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

    公子職見公子昭伯不從,恐怕齊國一旦怪罪下來,會使兩國關係破裂,於是心生一計,藉此邀公子昭伯赴宴,然後灌醉他,再將他移至宣姜的寢室。公子昭伯酒醒後,見事已至此,只好納宣姜為夫人。

    當然也有人說是宣姜不同意,“被灌醉的宣姜,強行被關進了新房”。但是《左傳》上記載:“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不可,強之。”是男方不同意,《東周列國志》的故事上也說:“宣公兒子昭伯被人灌醉,拖到宣姜房中,夢中與宣姜成事,遂結為夫妻……”不管誰強迫誰,反正這兩個人最後是在一起了,還生了三男二女長男齊子早卒,次子戴公申,三子文公毀,長女嫁於宋國桓公,次女嫁於許國穆公,故稱許穆夫人。許穆夫人我們將有別文著重介紹。

    儘管宣姜和公子昭伯的婚姻是受外力脅迫促成的,他們的婚姻在當時也不算亂倫,“蒸”這種繼婚方式在春秋時是被允許和認可的,但究竟是下輩與上輩yín亂,是最不齒於人的醜聞,衛國人民對這種敗壞人倫的穢行,當然深惡痛絕,特作《牆有茨》以“疾之”。詩云:

    牆有茨,不可掃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本詩三章重疊,頭兩句起興含有比意,以緊附宮牆的蒺藜清掃不掉,暗示宮闈中yín亂的醜事是掩蓋不住、抹煞不了的。本來,衛國宮闈醜聞是婦孺皆知的,用不著明說,詩人故弄玄虛,大賣關子,宣稱宮中的秘聞“不可道”!卻故意露點口風:丑、長、辱三字藏頭露尾,點到為止,以不言為言,比直露敘說更有情趣。

    從藝術的角度上來說這是好詩,深合儒家委婉之道。然我最見不得這種自命道德警察的人,明明八卦得要死,還一臉正經。對別人口誅筆伐的人,自己未必就完美到全身無瑕疵。每個人的作為都有既定的軌跡和原因,有如深海上潛的島嶼,外人所見不過外在形貌,無從得知內在曾經經歷過怎樣的更替變遷。

    詩中雖惺惺然地表示言之“丑、長、辱”,實際上八卦得眉飛色舞,唾液橫飛。大家都知道宮闈私事之所以是私事,正在於它不可道,不可祥,不可讀。可是越亂越髒越有人愛看,宮闈之外的人所津津樂道的也正是這種水煙迷離,乃至於血腥癲狂的特質。

    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宣姜死於何年,沒有記載。對史家道德學家來說,她只是個不淑的無德女子,無足輕重,死了該額首加慶人間少一妖姬。

    宣姜,薄命如花的女子,她一生被人擺布,不能忠於自己。當容光褪盡,她終於能夠如願地死去,無聲而寂靜地湮滅在風塵中,像墜入深海的流星,不再受到任何流言惻目的侵擾。

    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宣姜這樣的女孩子,其實應該上天堂。

    ※版本出處:新浪讀書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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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39:24 AM《思無邪》 2007.1八卦的開始,一生的結束——牆有茨,不可掃也

    (←)上頁,(→)下頁,(del)目錄※資料收集於網上,版權屬於原作者,請勿用於商業傳播。思無邪作者:安意如

    驚才絕艷,女中豪傑——載馳載驅,歸唁衛侯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於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既不我嘉,不能旋濟?

    視爾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樨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極?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

    ——《鄘風·載馳》

    (上)

    她有母親的傾國容貌,更加才華橫溢;她有娘姨的熱情開朗,卻沒有她的放蕩不檢。在政治眼光方面,她不像她的母親,卻更像她的姨母一樣有眼光,長袖善舞。

    春秋時的女人沒有地位,泛化到連具體的名字也沒有,然也不似宋明時期那樣深受禮教束縛,所以當時的女性是不好用一種標準去衡量的。許穆夫人,是一個奇特的女人。她的青史留名,驚才絕艷,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因為她的愛國和果敢,在歷史上留下深重的一筆。

    她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有史可稽的愛國女詩人,《詩經》里就摘錄了她的三首詩。就算《泉水》和《竹竿》作者存疑,不能確定是她,《載馳》卻明確無誤地被證明了是她的作品:“許穆夫人自傷不能救衛之作。”

    如單以作詩的時間而論,她的愛國詩作《載馳》要比屈原的《離騷》早三百幾十年。《國風》里有不少歌詠婦女的詩,也可能有不少為婦女自己所作。但一直到現在,可確認女作者姓名的詩,許穆夫人所賦的《載馳》是唯一的一篇。

    她的身世複雜到一言難盡。《列女傳》“卷之三·仁智傳”云:“許穆夫人者,衛懿公之女,許穆公之夫人也。”這個說法其實是有誤的。更多的說法是衛懿公是許穆夫人的哥哥,不過這個說法也不完全對,她的輩份說起來很麻煩。前面我說過齊女宣姜,先受聘於太子汲,乃父宣公悅而妻之,生子壽與朔。壽與汲爭死,便宜了朔這個陰險小人,宣公死了以後,朔登上王位,為衛惠公,奈何這廝很不得人心,所作所為為宗室大臣所不喜,衛國的大臣貴族們擁護和汲一母所生(應該就是衛宣公的庶母,後來收為他老婆的那個夷姜所生)的黔牟即位,朔這傢伙被驅逐出境。後來,朔又藉助齊國的強大國力重登王位,但不久就一命嗚呼了,他的兒子繼位,是為衛懿公。所以如果說衛懿公是許穆夫人的哥哥,這是從許穆夫人的父親(昭伯頑和朔一輩)來論的,如果以許穆夫人的母親是衛懿公的親奶奶這一點來論,衛懿公還要比許穆夫人低一輩,得叫許穆夫人姑姑才對。(瞧這輩份亂的!叫人頭昏眼花。)

    許穆夫人出生在衛都朝歌,現在河南省北部。對《封神榜》比較熟的人應該都知道,當年商紂王降香,題yín詩褻瀆女神的靈山女媧宮,紂王與妲己飲酒作樂,將比干開腹挖心的摘星樓,都可以在那裡找到。繼許穆夫人後,朝歌又養育了千古刺客荊軻,曠世奇才鬼谷子,可謂人才濟濟地靈人傑。

    許穆夫人自幼在衛都朝歌讀書習文,在城郊騎馬she箭,在淇水邊垂釣蕩舟。很有她姨母文姜的自由潑辣之風。這些事都不是俺們臆測,在她後來嫁到許國懷念當時生活時寫的《竹竿》一詩有所體現。詩云:

    藋藋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譯成白話就是:

    釣魚竹竿長又長,兒時垂釣淇水旁。少女時光怎能忘,路遠無法回故鄉。汨汨肥泉於左方,嘩嘩淇水流右方。女大當嫁要出門,遠別了兄弟和爹娘。

    淇水潺潺在右方。肥泉汨汨在邊淌。明目浩齒一女郎,身上環佩響叮噹。淇河水歡快地流淌,駕小舟劃著名雙槳。順水漂流到遠方,消散我胸中的憂傷。

    按照詩中描述的景色,許穆夫人當時生活的自然環境還是比現在好得多,如今河南北部也就是衛國所在的地方,土地一片荒涼貧瘠的景象,河也都是經常斷流的季節河、臭水河,淇水(現在的淇縣)附近一點也沒有許穆夫人詩中的優美景象。

    不同於一般懵懵懂懂、只知期許愛情的待嫁少女,許穆夫人清醒地知道大國之間的婚姻是政治交易。既然註定了此身要以婚姻幸福來殉國,既然嫁誰都是嫁,那自然要嫁到最合適的國家。她像一個清醒的賭者,要拿自身幸福作為籌碼去為衛國贏得更大的利益。當時許國和齊國都來求婚,許穆夫人想嫁到齊國去,並不是貪慕虛榮,而是有切實的理由。她對衛君說,“許國遙遠弱小,不能支援衛國;齊國是一個強國,而且離衛國又近(衛國在現今河南北部,也就是衛輝市那一帶,許國在河南許昌附近,齊在山東),聯姻以後,衛國有了事情,支援很方便。”如果按照許穆夫人的要求,她的老公就是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了(按現代觀點,許穆夫人的母親是齊僖公的女兒,她和齊桓公也是有親緣關係的,不過春秋時期並沒有禁止這種血緣間的婚配),可惜衛君缺乏遠見,最終還是遵循舊約將她嫁到許國。

    許穆夫人讓我想起曹雪芹筆下的探春。探春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才高命蹇,多少哀怨,盡在不言中。

    幸好她們都以可能的方式走出去了。然而許穆夫人嫁到許國後,就像探春時刻憂心賈府的命運一樣,無時無刻不惦念著衛國。這種憂慮也是有原因的,她的哥哥衛懿公是歷代昏君中不遑多讓的活寶——著名的養鶴專家,一門心思把鶴伺候得舒舒服服,封了好多鶴娘娘、鶴將軍等等,整天照顧寵物不理朝政,根本不理民間疾苦,搞得朝臣離心離德,百姓們怨聲載道。

    許穆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她這個哥哥是個活寶,要命的是這活寶還掌握著國家大權。許穆夫人又不是個男的,要是公子,說不定一時怒髮衝冠,發動政變把懿公趕下台,自己當國君,那倒也乾脆的很。她只有在許國憂心如焚。她在《泉水》一詩中寫道:“毖彼泉水,亦流於淇。有懷於衛,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於之謀。”接著又用兩段詩句回憶了出嫁時經過沫水、干成的情景。最後說:“我思肥泉,茲之永嘆。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車出遊,以寫我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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