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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遇見君子。也不見得就是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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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39:38 AM《思無邪》 2007.1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上頁,(→)下頁,(del)目錄※資料收集於網上,版權屬於原作者,請勿用於商業傳播。思無邪作者:安意如
這次我是真的決定離開——氓之蚩蚩,抱布貿絲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慡,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衛風·氓》
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長篇敘事詩其實不多。《孔雀東南飛》首當其衝,當然還有與之並稱的《木蘭辭》,但那與男女之情沒多大關係。其實在《孔雀東南飛》出現之前近千年,“衛風”里的《氓》已具這樣自訴婚姻悲劇的長詩的雛形了,只是因為《詩經》艱深,年代久遠,不為太多人所知。
《氓》是《詩經》里棄婦詩的翹楚。詩中的女主人公以無比沉痛的口氣,回憶了戀愛生活的甜蜜,以及婚後被丈夫虐待和遺棄的痛苦,讀之感人心弦,催人淚下。《氓》詩是以抒情為主,所敘的故事遠不如《孔雀東南飛》那樣完整細緻,但它已將女主人公的遭遇、命運,真實細緻地反映出來。將抒情敘事融為一體,時而夾以慨嘆式的議論。就這些方面說,這首詩已初步具備中國式敘事詩的某些特徵。這些特徵或多或少地影響到其後二千餘年的敘事詩,在《孔雀東南飛》、《長恨歌》直到近代姚燮的《雙鴆篇》中似乎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氓》詩共六章,每章十句,在《詩經》里算是長的。但並不像《詩經》其他各篇採用復沓的形式,而是依照人物命運發展的順序,自然地加以抒寫。它以賦為主,兼用比興。賦以敘事,興以抒情,比在於加強敘事和抒情的色彩。
開頭一、二章,《詩集傳》云:“賦也。”具體描寫男子向女主人公求婚以至結婚的過程。那是在一次集市上,一個男子以買絲為名,來打女子的主意。“匪來貿絲,來即我謀”的寫法極妙,開篇就於回憶中點出了男子狡獪的本質。接著寫他們陷入熱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
男子一會兒嬉皮笑臉,一會兒又發脾氣,可謂軟硬兼施。可是這位單純的、為愛所困的女子看不透他的狡猾多變,喜怒無常的本質。而是非常誠摯地說:“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表示必須有人來說媒,最後將婚期訂在秋天。其實在這裡,那句“將子無怒”不單表現了女子溫婉順從的個性,更非常成功地暗示了男子嬉皮笑臉下隱伏的暴戾性格。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從此以後,女子朝思暮想,望不到男子的車駕,便擔心的淚流不止;見到他的車,就像見到所戀之人,不禁眉開眼笑。他們打卦占卜,預測婚事的吉凶,一切順利。及至男方派車前來迎娶,她就帶著全部的嫁妝,嫁了過去。這兩章敘事真切,歷歷可見,而詩人作為一個純情少女的自我形象,也刻畫得栩栩如生。方玉潤評這一段云:“不見則憂,既見則喜,夫情之所不容已者,女殆痴於情者耳。”(《詩經原始》)一個“痴”字。點出了此女鍾情之深。
這裡的“復關”有多種解釋,有說這是男子所住的地方,另有一說,釋“復”為返,關為近郊所設的關卡,以此代“氓”。可是這樣的解釋有漏洞在。既然復關為固定的地方,怎麼會登牆而望就看不見了呢?接下來又說:“既見復關”。因此,復關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即那男子所駕的車駕。他雖然不是富人,但從首句“抱布貿絲”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經常需要出門經商的小手工業者,小商人。正因如此痴心的女子才會見車如見人。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會將復關聯想到男子迎娶女子的車駕,儘管這聯繫詩文來看並不夠準確,但是很容易讓我想起那句“思君令人老,軒車何來遲?”傾心相許的男子,猶如情感上的歸宿,遲遲見不到他來,心裡自然焦慮不安。待嫁女兒心,從古到今總是這樣新鮮萌動又微弱不安的。
第一次讀到《氓》時,就被第二章的“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一句吸引住了,想起“牆頭馬上”這個詞。那是元代白樸雜劇的名字,原是出自白居易《新樂府井底引銀瓶》。《牆頭馬上》就是據此改編的。
在《井底引銀瓶》里,白居易以女子的口氣做了首哀怨深情而警辟的詩,比《氓》的語言更生動華麗。無從得知白居易寫《井底引銀瓶》時有沒有借鑑《氓》,但是《井底引銀瓶》和《氓》在寫法上和女主人公情感的轉變是有很多相通之處的,可以讓人互相聯想。
白詩中也是寫一年輕貌美的女子,“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雙蛾遠山色。笑隨戲伴後園中,此時與君未相識。”按照白樸後來的敷衍,她還成了某官宦大家的千金小姐——戲曲中佳人常用的身份證。身份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氓》中的女子一樣,偶然間邂逅了一男子——“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這麼一斷腸就壞了事。女兒家幽密安靜的心思全被這男人攪亂了。她又沒有那個定力,說“私家花園,請勿踐踏”。美貌的女子總是有吸引力的,接下來,男子纏住她不放,可以想像也是要多深情有多深情,要多眷戀有多眷戀,無數蜜語甜言海誓山盟變成了糖衣炮彈砸下來,正常人擱誰也扛不住。
“知君斷腸共君語,君指南山松柏樹。感君松柏化為心,暗合雙鬟逐君去。”——於是最後陷入情網難以自拔的不是男子,反而成了女子。這樣一個過程,在《氓》里寫得非常清楚:“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慡,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氓》第三章“比而興也”,第四章“興也”,也就是說這兩章以抒情為主。詩中皆以桑樹起興,從詩人的年輕貌美寫到體衰色減,同時揭示了男子對她從熱愛到厭棄的經過。“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以桑葉之潤澤有光,比喻女子的容顏亮麗。“桑之落矣,其黃而隕”,以桑葉的枯黃飄落,比喻女子的憔悴和被棄。“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則以“戒鳩無食桑葚以興下句戒女無與士耽也”。(《詩集傳》)
《詩經》的好處在於往往言人所不到,發人新見。我們多習慣以鳩毒比如愛情,把痴情不悔說成是含笑飲鳩酒。而《詩經》里則以桑葚比喻愛情。桑葚是甜的,斑鳩吃多了容易醉醉;愛情是美好的,人太迷戀則易上當受騙。至於後面那幾句:“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男人沉溺於愛情猶可解脫。女子一旦墮入愛河,則無法掙離。這幾句話,我一直認為是男女糾纏的至理明言,甚至還是我對《氓》印象深刻的關鍵原因。
可見這女子受害之深,不是血淚的教訓,也說不出這樣警辟的道理來。
從桑葉青青到桑葉黃落,不僅說明了女子年齡增長,容顏由盛到衰,更暗示了時光的推移。“自我徂爾,三歲食貧”,一般以為女子嫁過去三年,但另有一種解釋:“三歲,多年。按‘三’是虛數,言其多,不是實指三年。”不管是哪種解釋,女人都不可能老掉牙,實際上是說女子嫁過去好幾年,為男人忙得心力憔悴,未老先衰,所以色衰愛弛。夫妻關係漸漸不和,終至破裂。女子不得已又坐著車子,渡過淇水,回到娘家。她反覆考慮,自己並無一點差錯,而是那個男子“二三其德”。在這裡女子以反省的口氣回顧了婚後的生活,找尋被遺棄的原因,結果得到了一條教訓:在以男子為中心的社會裡,只有痴心女子負心漢!
詩的第五章用賦的手法敘述被棄前後的處境,前六句承上章“自我徂爾,三歲食貧”,補敘多年為婦的苦楚,她起早睡晚,辛勤勞作,由於她的辛苦操持,使得男子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安心在外做事。可惜,“貴易友,富易妻”,日子富有了丈夫便飽暖思yín欲,開始喜新厭舊,變得暴戾冷酷。“言既遂矣,至於暴矣。”這個“暴”字可使人想像到丈夫的猙獰面目,以及女主人公被虐待的情景。
後四句寫她回到娘家以後受到兄弟們的恥笑。《詩集傳》釋此段云:“蓋yín奔從人,不為兄弟所齒,故其見棄而歸,亦不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歸咎哉,但自痛悼而已。”朱熹說女主人公“yín奔”,是道學家的古板氣息,我們可以嗤之以鼻;但其他的話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她當時所受到的精神壓力和由此而產生的內心矛盾。
《氓》中女子的遭遇,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情與禮的矛盾,以及夫權對女子的壓迫。古禮認為女子嫁人,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踰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孟子·滕文公》下)這位女子開始時是在集市上與一平民一見鍾情、私訂終身的,後來又乘垝垣相望,顯然與禮有悖,終遭丈夫的休棄,受盡兄弟譏諷。她對愛情的熱烈追求與禮教產生直接的衝突,最終導致了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