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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詩里的女子也一樣。她跟隨男子到了夫家,以為是找到依靠,追尋了自己要的幸福,不料卻因為是私奔而為人所不恥。她的公公婆婆輕賤她:“聘則為妻奔是妾”,說的夠直白,夠傷人。甚至說她不配主持祭祀,給祖宗獻祭,因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祖宗不會喜歡,我們家也不承認有這樣的媳婦。可就是這樣,那女子受盡委屈,卻沒有膽氣說什麼,一直在忍,直到忍無可忍。原因正在於,她離了這男子就沒有生存的地方和能力——“終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門無去處。豈無父母在高堂?亦有親情滿故鄉。潛來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歸不得。”
為禮教所縛,一旦離了男子,便是千夫所指,無疾而死。所以即使這男人再不中用,有了他在人前也好像有了塊遮羞布——你畢竟是個有人要的女人,而不是沒人要的人。亦是因為如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那時的女子寧願守著一個男人一輩子當怨婦,也不願被休下堂當棄婦,而且一旦被休就好像性命攸關的大事那樣。
白詩的開頭,女子用比興的手法來說明了自己與丈夫的感情危絕到不可挽回——“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接著,女子追憶起當初年少時一見鍾情的美好時光。《氓》則把追憶放到了最後,最後一章賦兼比興,在抒情中敘事,回憶當初他們相戀時,有說有笑;男子則“信誓旦旦”,表示白頭偕老。可是他還未老時就產生怨恨,而且無法挽回。這裡用了兩個比喻:浩浩湯湯的淇水,總有堤岸;廣闊連綿的沼澤,也有邊際。言外之意是,我的痛苦為什麼竟沒有到頭的時候?
必須要贊的是。《氓》充分運用了賦比興交替使用的手法,時時注意情與景的結合,它首先讓我們窺見古代集市貿易的一個側面,然後又讓我們感受到古代嫁娶的簡單禮俗,特別是將一條淇水作為背景貫穿全詩,顯示了構思的嚴密與巧妙。如“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寫相戀時的依依不捨;“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寫被棄後再涉淇水返回娘家的情景;“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則以生活中所經歷的印象最深的場景興起內心的感情。同渡一條淇水,隨著主人公前後處境的不同,心境是隨之變遷的。此情此景應了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大凡先好後壞的境遇總讓人有不堪回首之嘆。昔日的妙齡少女,竟成下堂婦,被一個不堪的男人,一段不堪的婚姻磨折掉的,何止是青春而已,同時被摧毀的,還有對未來的信心。
實事求是的說,在那樣一個時代,是很難要求一個平民女子勇敢地站起來,闖出一片新天地的。
《詩集傳》雲此段“興也”,其實更準確的說它是比中有興。詩人運用這兩個比喻,強烈地抒發了一腔怨憤,訴說了棄婦無邊無際的痛苦。我並不覺得《氓》完全是首棄婦詩。“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在二三其德的男子面前,“士貳其行”後,這個婦人不是忍氣吞聲,不是低眉順眼,也不只是哀傷痛悔,卻說“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是你變了心,咱們的關係就此斷了吧。她決然而去,是怎樣的剛烈和堅強。
然而她果真能做到嗎?方玉潤認為:“雖然口縱言已,心豈能忘?”(《詩經原始》)。是的,從這女子一貫重情的性格來看,她對男子不可能在感情上一刀兩斷,起碼一時三刻絕對做不到。令人欣慰的是,她能夠這樣認識,已比《詩經》中其他的棄婦強太多。
《氓》這樣一首真摯的詩,自漢代以來,卻為學者所不恥,那些經學儒生不在意女子所受的苦,卻多以道德規範來觀測此詩,認為是“刺yín奔”之作,朱熹甚至說:“此yín婦為人所棄,而自敘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並進一步引申說:“士君子立身一敗,而萬事瓦裂者,何以異此?可不戒哉!”
朱熹的話我看了就生氣,老是掉長了老臉道貌岸然,“yín婦”長“yín婦”短的,好像全天下人都要如他所宣揚的從封建禮教出發,要求婦女乃至讀書人樹立強烈的節烈觀,否則就是“yín喪”。也不知道他青春發育期受了什麼刺激,思想如此的偏激!
還是清人方玉潤比較公正,他的《詩經原始》寫得也好。他評說此詩“為棄婦而作也”,並以之與《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東南飛》)相比,認為“此女始終總為情誤”,可謂一針見血。
《氓》能夠翹居棄婦詩的榜首,自然有其獨到之處。它最主要的藝術特色是運用了回憶和對比的手法。尤其是對比的手法運用的極為突出。有女子與“氓”個性的對比,“氓”前後言行的對比,女子前後思想感情變化的對比。《氓》不但通過對比突出了人物的性格,而且還寫出了人物性格的發展,勾勒出兩個鮮明的人物形象。尤為可貴的是能在展示女主人公悲劇命運的同時,把握住深摯而複雜的感情,或喜或悲,或愛或恨,塑造出一個有血有肉、有鮮明個性的女子形象。有人認為它已具有戲劇因素,不為無見。戲劇的主要因素就是在矛盾衝突中刻畫主要人物的性格。婚變,自古有之,難得《氓》擷民風,寫民事,客觀寫實。
《氓》的悲劇性,今人也不用總結了,再說也不如白居易說得透徹——“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男人見男人,才窺得到那散落在心肝脾肺腎里點點滴滴的鶴頂紅。
※版本出處:新浪讀書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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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39:43 AM《思無邪》 2007.1這次我是真的決定離開——氓之蚩蚩,抱布貿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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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獻為證,男女送禮不必平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衛風·木瓜》
洒家最近減肥減得比較饞,寫《詩經》經常下意識想到吃的。寫《木瓜》想到俺老家的宣木瓜果脯,很清甜很滋養。李時珍的《本糙綱目》里載:“木瓜處處有之。而宣城者為佳。”古人的廣告往往言簡意賅,切中要害,一個佳字就說明與眾不同。恰好這個“佳”字無論是用來夸俺老家的木瓜,還是夸古老的“衛風”里的《木瓜》都挺合適的。
古代的男女交往,其實蠻好玩的。據《周禮·地官·媒氏》載:經常會選在仲春之月,然後呢男男女女聚集在一個風光明媚的地方,互相贈送水果或者鮮花,這樣搞起來就很像趕集,陣仗很驚人。大家聚在一起舉行水果鮮花交換party。其景況很類似於現在人經常在一起舉辦的速配沙龍或是相親大會。我有段時間就很懷疑電視上的速配節目的招是怎麼想出來的,後來才曉得原來是出自《詩經》。
至於為什麼選在仲春之月就更好玩,仲春大約是古人眼中最繁盛的季節,花糙鮮妍,萬物滋潤,正是天地間陰陽二氣調和最好的時候,這個時候年輕男女也容易動情,所以讓他們交往,尋找伴侶是合乎自然,秉承天道循環的。這種習俗到現在還有地方保持著,甚至還有地方的人喜歡會在下雨起霧時行男女之事,認為下雨起霧是天地在交媾。這並不完全是無稽之談,《素女經》里的理論就是這樣——天地相交而生萬物,男女交合而生子女。
說《木瓜》在《詩經》同類描寫情人贈答的詩中稱得上佳,不是因為它的歌謠演變出一個令後世人耳熟能詳的詞——投桃報李,不是因為它是今人熟悉的“瓊瑤”一詞的出處。這首詩的好處單獨來看可能還不明顯,不過是一小伙子回應姑娘的愛意,樂滋滋地回贈了自己的配玉,表示要和這女孩長久地相好下去。若是將它和《召南·摽有梅》比較一下,就能更細緻地感覺出差別。
《摽有梅》是這樣的: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在法定的男女約會的好日子,一個女子將自己帶的水果拋給她中意的男子,並且大膽直率地唱起情歌:枝頭梅子落紛紛,樹上還留有七成!追求我的小伙子,不要錯過好時辰!枝頭梅子落紛紛,樹上只留有三成!追求我的小伙子,良辰吉日在今天!梅子全部落下來,傾盡筐子讓他取!追求我的小伙子,姑娘等你把口開!
女生總是這樣的,哪怕是先喜歡上一個男生,也希望反過來是那男生開口來追,這樣的話,自尊和面子都會得到滿足,像詩中的女子,已將情意表露地很明顯,卻始終在啟發自己中意的男子先開口,好像球場上禁區已經沒有守門員,單等著別人來臨門一腳。
也是因為男子主動這種心理定勢,所以人們會更習慣更偏愛《木瓜》一些。其實把這兩首詩放在一起看也是不錯的,兩者都是以水果起興;都是在那種集體的約會場所,以歌相贈表達愛意。區別在於《木瓜》是男悅女,《摽有梅》是女悅男。
看《摽有梅》,真替那多情女著急,詩的最後也沒交代她看中的那個男生有了回應沒有。如果妹有情郎無意,多少還是有些遺憾的,畢竟女孩子主動一回挺不容易的。看《木瓜》就很安心,那女子投來水果,很快男子就有了明確熱情的回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或者乾脆不要管地區,就想著,那個扔梅子的美眉和這個贈玉石的哥哥是一個地方人,在某一天,他們在本地大型的男女集會上相遇了,那美眉我扔我扔我扔扔扔,我啟發啟發再啟發,終於讓那位哥哥有動靜了。人家一看,這個女孩也不錯呢,既然對我有意思,那我不要遲疑了。
於是他解下身上佩玉交給女孩——My girl我們就立刻開始這段感情吧。
我們都是好人啊。樂於看兩情相悅,有情人成眷屬。一看那男子說永以為好就開始樂了——眼看著一段好事就成了。何況這小伙子還是個實誠大方的主。人家送他水果,他回贈人家玉石,很有男女送禮不平等的先進意識啊!值得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