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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時候學到這首詩,是學得最早的啟蒙篇章之一。我偏愛它,因它詩意準確沒有那麼多似是而非的深刻解讀。一個人若沒有負擔就清朗,一首詩若沒有負擔就透亮。雖然是很多年前學的,可依然能記得詩意,輕鬆回憶起詩中的畫面,展現出的意境。
我們好像能看到那凝視著雞兒、牛兒、羊兒,凝視著村落外蜿蜒沿伸、通向遠方的道路的婦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仿佛還在那裡,她一直在感動我們。
她懷念親人的深摯感情宛如一股清澈見底的溪水,曲折蜿蜒地流淌著,千年不涸。她的思念,用日常的風月加以映襯,再用“不知其期”“不日不月”“曷至哉”“曷其有佸”“如之何勿思”“苟無饑渴”這些傳神之筆來點破深化,愈加顯得她思情綿邈,心似蓮花,既驚艷又自然。
熟悉農村生活的人經常看到這樣的晚景。農作的日子是辛勞的,但到了黃昏來臨之際,一切即歸於平和、安謐和恬美。牛羊家禽回到圈欄,炊煙裊裊地升起,燈火溫暖地跳動起來,農人和他的妻兒們聊著閒散的話題……畫面本身有其特別的情味。有一種天然的妙趣。這之後再接上“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我們分明地感受到女主人公的愁思濃重了許多。倘試把中間“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三句抽掉,將最後兩句直接續繼在“曷至哉”之後,感覺會完全不同。
詩文是這樣的,若抒情節奏太快,沒有鋪陳,顯不出山水起伏,抒情效果就出不來;像一個人太著急說話,反而不能從容表達,或者急急迫迫說的寡淡無味並不能叫人印象深刻。
黃昏給人的通感是壓抑晦暗的,沉沉暮色易使旅人渴望歸宿,而在農人的角度,卻是最輕鬆溫暖的時刻。黃昏,大地舔合傷口,呈現出白天未有的溫順。告別了一日的忙碌,農人終於可以直起腰來,含笑看著以生命珍愛著的東西向他們身邊歸聚,這便是古老的農耕社會中最平常也是最富於生活情趣的時刻。可是在這詩里,那位女子的丈夫卻猶在遠方。這一刻,她的生活的缺損也就顯得最為強烈了!她,如此悵惘地期待著。
等待親人歸來,最令人心焦的就是這種歸期不定的情形,好像每天都有希望,結果每天都是失望。如果只是外出時間長但歸期是確定的,反而不是這樣煩人。正是在這樣的心理中,詩中的她帶著嘆息地問出了“曷至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這是一首很樸素的詩。兩章相重,只有很少的變化。這詩的兩章幾乎完全是重複的,這是歌謠最常用的手段——以重疊的章句來推進抒情的感動。但第二章的末句也是全詩的末句,卻是完全變化了的。它把妻子的盼待轉變為對丈夫的牽掛和祝願:不能歸來也就罷了,但願他在外不要忍飢受渴吧。這也是最平常的話,但其中包含的感情卻又是那樣善良和深摯。
這古老的歌謠,它以不加修飾的語言直接地觸動了人心中最易感的地方: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要你一切都好。若一日,我懂得這樣想你,這才是真的思念。
不要小看這詩里的思婦與黃昏,它“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表達實在是有天然之妙。《君子於役》選擇日暮的景象加以描繪,與思婦懷人的感傷心情交互映襯。這種薄暮思歸的意境是有獨創性和開創性的,在後世無數詩詞、戲文、小說里無數次地被提煉再現。
昨夜讀宋詞,見柳永斷鴻聲里立盡斜陽,不由浸沒在這悲傷中徘徊不去,一遍遍傾心演繹。獨立黃昏的思念如曇花般驚艷,開始是從一個女人嘆息聲中飛落。
※版本出處:新浪讀書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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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40:10 AM《思無邪》 2007.1曇花飛落,一念千年——君子於役,不知其期
(←)上頁,(→)下頁,(del)目錄※資料收集於網上,版權屬於原作者,請勿用於商業傳播。思無邪作者:安意如
但求魂夢與君同——大車檻檻,毳衣如菼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轂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王風·大車》
(上)
如果21世紀,某一位超級強國的元首,為了使一個女人高興,竟試發一次核子來襲的警報,把全國搞了個人仰馬翻,恐怕打死你你也不會相信。然而歷史上,類似的事情卻真的出現過一次。
烽火戲諸侯是一件非常戲劇的事,荒唐到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上也獨一無二。外國恐怕只有荷馬史詩里的特洛伊之戰勉強堪與比擬。(不管怎麼說,我覺得為一個女人打了十年仗也夠戲劇的,只是沒有中國這一幕這麼荒唐罷了!)
周王朝自打第十二任國王周幽王姬宮涅先生烽火戲諸侯闖下滔天大禍,除了玩丟了自己老命,更使鎬京(陝西西安)被犬戎部落的野蠻人燒殺搶掠,千萬小民死亡,巨城化為廢墟,只好把中央政府東遷到洛陽,由一個全國統一的王朝,降格成普通的王國。
東周王朝失去了原來的宗主地位,對諸侯國非但無力控制,而且要受到強大諸侯國的欺凌,領土日見削減,簡直是威嚴掃地。然而在春秋之初,周王朝還不免要擺出一副天子的架勢,對所謂“無禮”的諸侯國進行征伐,可悲的是,每每被諸侯國整得灰頭土臉可憐兮兮。
王,是“王畿”的簡稱,即東周王朝的直接統治區,大致包括今河南的洛陽、偃師、鞏縣、溫縣、沁陽、濟源、孟津一帶地方。“王風”就是這個區域的民歌。說起來“王風”與“周南”來源地部分相同,但它們的曲調是不同的。編入“王風”的是東周王畿的土樂,編入“周南”的則是受“南音”影響的外來樂。
因為東周王朝前期征伐頻繁,又加上大貴族集中,生活奢侈,所以不得不加重對自己統治區人民的壓迫和剝削。在沉重的兵役、勞役、經濟負擔之下,造成不少曠夫怨女和流浪漢,人民普遍感到生活一天天下降,大大不如東遷以前了。“王風”的十首詩:《黍離》、《君子於役》、《君子陽陽》、《揚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車》、《丘中有麻》,大部分都是反映人民的痛苦和怨恨的。
藝術和政治不同,人民的痛苦和怨恨會推翻政權影響政治,卻不會推翻藝術,反而會使藝術的表現力更強大。悲傷和憤怒往往不會削減文學本身的力量,而會加重。《王風》里有國憂,有離思,有游恨,有棄怨,有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的思念,有生不同室死同穴的淒絕相許,留給後來人的是迥異於孱弱東周的風貌。
當初讀到《大車》時,很有如故人歸的感覺。“生不同室,死亦同穴。”這八個字,雖然現代人不再習慣掛在嘴邊,甚至連表示出來的時候也少,但是在內心深處,人們還是認同並渴慕這種情感方式的。
兩千多年前,也許就是在東周的王都洛陽,有一個女子愛上了一個地位不低的貴族男子。街道上,一輛牛車從遠處檻檻而來,女主人公朝思暮想的貴族男子就坐在車上。有人會說了,坐牛車是很寒磣的事情啊,你怎麼還能說他身份不低呢?坐牛車的是農民,這是錯誤的理念。當真說起來,現在恐怕連農民也不坐牛車了,開的車一點不比城裡人差。
在春秋時期,一切要依從《周禮》,什麼人出行穿什麼衣服坐什麼車,用幾匹馬來拉都是有嚴格的規定的,後世的士官們如果心裡不服氣可以去找你們的偶像周公大人評理,據說這害死人的禮教就是從他手上發源的。
如果全按《周禮》那一套來,生活簡直和登台演出沒什麼兩樣,麻煩透頂。照周公姬旦那一套條條框框,夠得上坐牛車待遇的,身份已經不低,起碼是士卿大夫之流。當時的生產力何其低下啊!再說坐牛車除了避震系統不好之外,其實還是蠻瀟的。不要說春秋戰國那生產力相對還很低下的年代,就到了後來魏晉時期,魏晉時期的才子還是很喜歡搞個牛車坐坐,有事沒事出來show一下的。
說遠了,咱們言歸正傳,接著說兩千多年前發生在洛陽附近的這場戀愛。彼時他坐在車上,穿著繡紋精美的冠服。她在車外低低地仰望他的容光——他看起來眉目清朗氣宇不凡,他的大夫之服,像初生的荻葦一樣挺直而鮮亮。
她看著他,心裡百感交集,我怎麼能不思念你呢?我的愛人,但我害怕你不敢為了我而去觸犯禮教規矩啊。
車子發出啍啍的聲音,沉重而遲緩地經過姑娘身旁,想來他也心有留戀而未忍快速離去吧,是相見太難而想多看心上的姑娘一眼吧,可惜終究是要離去的,就如女子預料的那樣,男子顧及自己的身份,他所受的教育,不許他像一個平民百姓那樣行事無忌,而是行止要恪守禮教。
男子身上的冠服像紅色的美玉一樣鮮艷,看著他風華正盛氣宇軒昂。姑娘心裡既欣喜又絕望,她知道,什麼叫寒微無路掖金門。他和她之間確實曾經相愛,而且現在分開,也不是不再相愛。而是認清了不能繼續這樣沒結果的愛下去。趁還有退路時放手,縱然此際眼中銜淚,心中不舍,也比逼到最後反目成仇要好。
我怎麼能不思念你呢,我的愛人。只是知道你是不會為了我而放棄你現在擁有的一切,背棄你的父母,與我遠走高飛的。這誠然是我的心愿。但我又何嘗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穩重,你守禮,你是翩翩君子,思想和你衣服顏色一樣明潔。你對國事,對父母兄弟的,對將來的熾熱之心如你的衣服一樣赤紅明艷。
一起私奔,遠走他鄉,到一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禁錮愛情自由的地方去。逃離,對某些人來說未嘗不是破釜沉舟的好辦法,但是你不會這麼做。我是了解的,不能強求你,你有太多未完成的理想,愛情只是其中之一,而我,亦只是其中之一。因為愛你,所以要陪你犧牲,要為你犧牲。
我可以轉身就走的,放下了你這感情包袱,或者反而相信愛。可是我放不下你,因為懂得你太多背負,不忍你孤獨,甘願同你一起承擔。
我聽我同鄉的男子唱過這樣一首歌,現在我唱給你聽——那個人去采葛啊。一日不見她,好像三個月那麼長啊。那個人去采蒿啊。一日不見她,好像三季那麼長啊。那個人去采艾啊。一日不見她,好像過了三年那樣久啊。(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