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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看見他們兩兩相望,眉山目水的匯映間,滑過的,是兩個擦身而過的情緣如絲。面目平然,恭然有禮,是認了命。雲端身後那隻無形的手在簸弄,誰躲得過?茫茫眾生,從了吧。
心cháo起伏,眼含怨艾,是泯不了的情。高台上端坐的,現時需恭身見禮的人,該是執手畫眉的妻子。誰來告訴汲子,姻緣路上是錯了哪一步,為何已經輕輕頷首的人,桃花樹下,再也尋不見人。
御座上宣姜笑容晏晏,一顆心卻霎時動彈不得。
可以轉回程嗎?她坐回花轎中,做他安順欣喜的小嬌娘,待蓋頭掀起。仰目迎上的,是他深如暗海的雙瞳,紅燭映襯,即是海面瀾瀾星光。而不是一個形容齷鹺目光猥褻的老yín棍,可以嗎?
日日驚起,她會困惑,她的枕邊人,年紀可當她父親,君子偕老的人怎麼成了他!
是命吧……無言以對的忡怔。命是掌心的紋,皮膚上的痣,無形無相讓人無言以對的神秘。
那麼順了吧,何況她已有身孕,如被定牢七寸的蛇妖,柔弱畢露。饒她千年修行,驚艷到舉世無雙,卻逃不脫紅塵孽債。
她生了公子壽和朔。忘了有幾年,兩個孩子漸漸長大。宣姜似乎不再顧念汲子,君子偕老的夢想如年年老去的心境早死絕了吧,聽不到外面怎麼唱嗎?
(她)誓和君子共白首,玉簪首飾插滿頭。舉止雍容又自得,穩重如山深似河,穿上禮服很適合。誰知德行太穢惡,對她真是無奈何!
服飾鮮明又絢麗,畫羽禮服繡山雞。頭髮黑亮似雲霞,哪用裝飾假頭髮。美玉耳飾搖又擺,象牙髮釵頭上戴,額角白淨溢光彩。仿佛塵世降天仙!恍如帝女到人間!
服飾鮮明又絢麗,軟軟輕紗做外衣。罩上縐紗細葛衫,涼慡內衣夏日宜。明眸善昧眉秀長,容貌艷麗額寬廣。儀容妖冶又嫵媚,傾城傾國姿色美!
“子之不淑,雲如之何。”衛人罵她不淑啊,不是遵循禮義的女子,厚顏無恥。美貌又何如?仍是舌口翻覆眾人恥笑的對象。他們極言她的美貌氣質衣飾的華美,然而他們洞穿了她,她不過是靠著這副好皮囊遮掩羞恥心的卑弱女子。時過境遷之後,他們已漸漸忘卻宣公的yín褻無道,而只記得她的“不淑”。以為她貪戀榮華,甘心和他白頭到老。
——對於男子,人們歷來容易原諒,將一切歸諸於男性的本能;而對於女子,一旦被烙上印記,即使脫胎換骨也要挫骨揚灰。
春色如舊呵,銅鏡明妍。我愛過的汲子啊,你在哪裡?與你昂然身軀相應的男兒氣呢?風刀霜劍言相逼,為何留抵我一人面對?
不是,約好白頭偕老的麼?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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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39:09 AM《思無邪》 2007.1無法完成的約定——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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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之言,從來與真愛無關——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鄴風·二子乘舟》
(上)
宣姜年輕淡漠的容顏在臣民的議論聲中一閃而過。不知不覺間時光在指間剪折了十五年,壽和朔已經長大了,當日的垂髮小童,已經長成了堪與姬汲對抗的男兒。不止是身體,還有心計。
壽是仁義溫順的孩子,他敬愛著自己的大哥,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朔卻不甘心,他不要做御座下終身匍匐的臣子,他始終眈眈於王位,盤算著要將姬汲從太子的寶座上拉下來,自己做上去。
宣姜成了他利用的對象。朔深知,宣公依然愛戀著母親的美色,必會對她的話言聽計從。他編造了謊言,說姬汲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奪妻之恨,甚至還發誓在繼位之後,要將他母子剷除乾淨。
沒有哪個母親不相信兒子的。宣姜大驚失色,帶著姬朔去找宣公,希望能夠救得兒子一命。衛宣公根本不覺得,這件事的禍根是起在自己身上,他聽了姬朔告的陰狀後,把姬汲的生母喊來,痛罵她教子無方。
姬汲的母親夷姜,就在這天夜裡自縊了。
(中)
“夷姜既死,宣姜欲立壽,乃與壽弟朔謀構汲子。”(《列女傳》)
史家之言,從來,與真愛無關。
——接下來,宣公決定要斬糙除根。宣姜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她根本不願意有誰死去,更不願意死去的是姬汲。
然而,宣姜的哀求已經起不了作用了,姬朔告的這一狀,正戳到衛宣公的痛處:他已經老了,害怕自己會死在正值盛年的長子手裡。
衛宣公派姬汲出使齊國,並讓太子使用一面特別的旌旗:“四馬白旌尾”。以此為標誌,派殺手在路上準備暗殺。
我一直不屑把唐玄宗和衛宣公相提並論,衛宣這個泯滅人倫的老混蛋哪裡配!李隆基愛上了自己的兒媳,用了計謀,可是他並沒有用強,事後也沒有掩飾自己行事的意思,兒子面前,天下臣公,三宮六院,黎民百姓面前,他坦蕩蕩地愛寵著自己的兒媳,他沒有想到去傷害兒子,去堵天下的悠悠眾口。三郎真愛著玉環,願意承受身前身後的罪責,真愛是芳香皎潔的梅花,無須向天地失色。
而宣公,他根本不愛宣姜,他愛慕的只是她年輕嬈人的容顏。他愛的只是他自己。
宣姜得知了這個消息,連忙讓自己的兒子姬壽去給大哥送信。這就是《二子乘舟》事的本源。
宣姜仿佛看見小舟在河上飄飄蕩蕩,她心中有深深的思念和憂慮呵,憂心忡忡不定當,船影已遙,流水送你們到遠方,希望你們不要遭受災殃。
姬壽追上姬汲,將消息告訴他。奈何姬汲是君子,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父親,能對自己痛下殺手,堅持要出發。
姬壽決心為弟弟贖罪,在送行宴上,他將姬汲灌醉,自己代替他出發了。
殺手見到白牛尾的旌節,不分青紅皂白,將姬壽殺死。姬汲醒來,終於明白事實真相,連忙去追趕弟弟。
他趕到的時候,姬壽已經倒在血泊里。
姬汲痛罵殺手,嘆道:“誤矣!君命殺我,壽有何罪?”
醒過神來的殺手一不作二不休,把他也亂刀砍死。
兩人競相替死,讓人動容。衛國人傷其死而思之,作詩哀之——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然而死者已矣,他們成全了自己的仁孝美名,卻給生者帶來無限的哀痛。獲知了愛子和愛人的死訊,宣姜痛不欲生。小兒子的心狠,老丈夫的手辣,一切歷歷在目,她被利用了!只是等她明白已經太晚。
《二子乘舟》中所指之事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宣姜念其子和愛人,有人說是姬汲的母親夷姜惦念其子,想坐實此詩的本事,似乎總有爭議;然而詩中心思想卻十分明確,是送別的人作歌抒發對遠行的親人的思念及擔憂,因此將其視為一首送別詩最合適。
有時候,知道詩歌文字背後的故事,並不會叫人快樂。
(下)
衛宣公奪媳殺子多行不義,衛之臣不恥他的行為,作《鶉之奔奔》來諷刺他。詩曰:
鶉之奔奔,鵲之強強。人之無良,我以為兄?
鵲之強強,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翻譯成白話就是一通好罵——
鵪鶉雙雙共棲止,喜鵲對對齊飛翔。那人腐化又無恥,我竟尊他作兄長。
喜鵲雙雙齊歌唱,鵪鶉對對共跳奔。那人腐化又無恥,我竟尊他為國君。
相傳,此詩的作者為衛宣公的庶弟左公子泄、右公子職。咱們不管作者是誰,總之是罵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這廝禽獸不如!全詩兩章,每章四句,均以“鶉之奔奔”與“鵲之強強”起興,極言禽獸尚有固定的配偶,而衛宣公納媳殺子、荒yín無恥,其行為可謂腐朽墮落,禽獸不如,枉為人兄、人君。全詩兩章只有“兄”、“君”兩字不重複,雖然詩人不敢不以之為兄、以之為君,貌似溫柔敦厚,實則拈出“兄”、“君”兩字,等於是對衛宣公公開進行口誅筆伐,暢快直切、鞭辟入裡。
讀《詩經》,還是可以看出當時的言論是相對寬鬆的,後世再難見這樣抽筋剝皮式的諷刺。先秦時代的人們,高興而歌,怨怒也歌,有撒潑直率的氣息,那時雖有了周公制定周禮,可是像小學生學習禮貌一樣,人卻沒有因禮而變得虛偽,相反卻是恭謹可愛,看見花兒招手,看見太陽公公打招呼,看見魚蝦也要嘰嘰咕咕。後世之人不斷在種種道德和標準之間自我肯定和否定,力求自我完善,又多了“為聖者諱”的虛偽。失卻的,往往正是最初的一點真誠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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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39:16 AM《思無邪》 2007.1史家之言,從來與真愛無關——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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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的開始,一生的結束——牆有茨,不可掃也
牆有茨,不可掃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鄘風·牆有茨》
衛宣公作孽太深,在殺子之後不久就一命嗚呼。姬朔繼位,是為衛惠公。
惠公即位後立刻罷免了左公子泄和右公子職。公子泄和公子職先因世子汲與公子壽之死,後因免職一事,對惠公心懷怨恨,於是借惠公離國會盟之時,迎立公子黔牟,拒惠公於國外。惠公聞二公子作亂,嚇得腳底抹油,連夜投靠齊國找他老舅去也。
姬汲和壽遇害以後,宣姜也隨著他們的死變得了無生機,和當初失去愛妻的姬汲一樣整天沉默寡言。
姬朔出逃以後,宣姜落在了衛國左公子的手裡。此時的宣姜已然不是那個情竇開時人事不知的小女生了,早已看穿,她這個人,和她的婚姻一樣,不過是男人們用來爭權奪利的棋子。她厭倦了一切,心如死灰,請求左公子殺了她。但是衛國的貴族們並不想得罪齊國。齊國一直是諸侯之中的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