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魯桓公十四年,齊僖公壽終正寢,姜諸兒當上了國君,即歷史上的齊襄公,文姜所生的兒子姬同也已經十三歲了。文姜本擬隨同她的丈夫魯桓公一同前往齊都道賀,伺機重拾舊歡,再續前緣,無奈當時諸侯大國新君初立,小國諸侯前往道賀的很多,深恐有所不便,便沒有偕行。
又過了四年,文姜終於慫恿魯桓公帶她一同訪齊。此事為魯國大臣所諫,據《左傳·桓公十八年》載:“春,公將有行,遂與姜氏如齊,申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嗚呼,觀後來發生的事,竟是申公子說得有預見性。禮教這東西,森嚴了是不好,像樹木過於濃密遮蔽了陽光;太鬆散了更不好,好比一地陽光無遮擋,曬得人中暑發暈,一樣容易出事。
但是這次魯桓公無力推脫他的夫人了,畢竟已經過了十八年。這十八年裡文姜從沒有回過國。先是齊僖公在世之日,生怕一雙小兒女為愛沖昏腦袋,做出驚世駭俗的事,所以一再拒絕文姜回齊省親;待到齊僖公過世之後,魯桓公早已風聞文姜與她的哥哥情感非同尋常,更有意打斷文姜和她哥哥見面的機會,就這樣一拖就是十八個年頭。
不過這次,不知是為了顯示自己國君的威信還是顯示自己做丈夫的魄力,討取妻子歡心,魯桓公終於答應帶文姜返齊。他不但去了,而且還是大張旗鼓地去了。可惜他還是掉以輕心,對感情洶湧為禍的估計不足。這不足使他最終不僅成了被人恥笑的破魚簍。丟盡面子還客死異鄉丟了性命,詩經《敝笱》隱she的就是這個可憐的老實人——
破簍攔在魚樑上,鯿魚鯤魚心不驚。齊國文姜回娘家,隨從人員多如雲。
破簍攔在魚樑上,鯿魚鰱魚心不虛。齊國文姜回娘家,隨從人員多如雨。
破簍攔在魚樑上,魚兒來往不惴惴。齊國文姜回娘家,隨從人員多如水。
魚和水在《詩經》中常常隱she兩性關係。這點比喻深刻地影響了後世的文化,男女歡愛常被稱為魚水之歡。《敝笱》的諷刺藝術運用極其成功,所言及的雖然是人倫禮教,卻沒有一點板著臉說教的意思,也不是硬生生地指責,而是從遠處著筆,由他物著墨。以比興的手法從漁人捕魚寫起,破魚簍架在梁壩上,魚自然捕不到,反而越發自由放肆。桓公無能管束文姜,又無力防閒,自然會有“齊子歸止,其從如雲,如雨,如水”的情況出現。王安石《詩義鉤沉》引陸師農曰:“其從如雲,無定從風而已。雲合而為雨,故以雨繼之,雨降而成水,故以水繼之。”各章末尾以“雲、雨、水”作結,語帶雙關,既形容隨從之人員眾多,是比喻,又以“雲雨”隱語“性”象徵“魚水之樂”,是興。如此比興相兼,比中諧隱,中國人的諷刺人之巧妙入骨,可見一斑。
聞一多先生在舊說之上,另發新見,我認為值得一提,他說敝笱是象徵沒有節操的女性,唯唯然自由出入的,象徵她所接觸的男子。這樣說的話,具有更廣泛的象徵意義,也很符合春秋時代齊女的社交風氣。
齊襄公聽說魯桓公夫婦來訪,大喜過望,親自到邊境迎接十八年來未見的妹妹。哥哥和妹妹,十八年前在黑暗中相愛的情侶,十八年來在黑暗中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的愛人,終於在陽光下再見面。一個是正當盛年的強國君主,一個是風華正茂的國君之妻。當諸兒再見文姜的那一刻起,十八年的相思頃刻化做抵死纏綿的愛欲。
初戀的情人吶,又是最愛的哥哥。人和人的感情如此奇怪,距離和時間可以摧毀它,也可以使得它更妖艷,開得更茁壯肆意。
相愛如歡,雲飛,雨落,浪涌,在沉入深海般不顧一切的愛欲面前,所有的倫理道德,那個不愛的丈夫,都在極樂的旋渦中見鬼去吧。
萬事萬物,眼前交錯。白駒過隙,十八春盡。你再與我血骨交纏的那一瞬間,我終於知曉,十八年光陰,你是我眼前一直想抓牢的那一線光明。
原諒我沉溺短暫的極樂,原諒我愛上不該愛的哥哥,原諒我花了十八年的時間去證明,我和你之間的所謂溫存,抵不過與他的一夜纏綿。
原諒我們,以愛的名義雙手沾染鮮血,原諒我們殺了你。
※版本出處:新浪讀書頻道※
上一頁回目錄下一頁
“易水西風”E書作品-33-更多精彩E書請訪問“52ebook”
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2:40:54 AM《思無邪》 2007.1十八春,時間為你我證明了什麼?——敝笱在梁,其魚魴鰥
(←)上頁,(→)下頁,(del)目錄※資料收集於網上,版權屬於原作者,請勿用於商業傳播。思無邪作者:安意如
以愛為名,狠下殺手——載驅薄薄,蕈弗朱鞹
載驅薄薄,蕈弗朱鞹。魯道有盪,齊子發夕。
四驪濟濟,垂轡瀰瀰。魯道有盪,齊子豈弟。
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道有盪,齊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儷儷。魯道有盪,齊子遨遊。
——《齊風·載驅》
文姜與齊襄公相見之後,兩人眉目傳情,心癢難耐。憑著多年的默契,齊襄公心領神會,藉口後宮眷屬要和許久未見的小姑相見,邀請文姜進宮。事情很明顯,官方辭令是兄妹入宮敘舊,實質上這兩個人昏天黑地纏綿了三天三夜,後宮眷屬連文姜的影子也沒看見。
話說文姜進宮的這幾天,魯桓公被冷落在驛館裡,孤燈照壁,冷雨敲窗,一夜又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這個淒涼和窩囊就別提啦!等到他終於忍不住趕到齊宮找到文姜時,只見她滿面春風,媚眼如絲,可惜那眼神卻不是遞到他這個丈夫身上的。此情此景,魯桓公當然知道有事發生,他也是個男人嘛,還是個國君,女人也見了不少了,就算沒知識也有點常識。老實人跳腳了!桓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地掌摑了他如花似玉的妻子,氣得口不擇言,宣稱要抖出他們兄妹的jian情,聲言即日返國,絕不再作停留。
東窗事發,文姜向襄公哭訴,讓他快想辦法。齊襄公自知理屈,又擔心醜事外揚,遂決定對魯桓公暗下殺手。心中計較停當,便叫來公子彭生,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吩咐一通。隨即在臨淄的風景區牛山設筵為魯桓公夫婦餞行。魯桓公畢竟身在齊國,也不願使場面弄到無法轉圜的地步,只好吩咐從人隨護夫人先行出城,自己則匆匆赴宴。
齊襄公心懷殺機,魯桓公卻懵然無知,只感窩囊喪氣,遂借酒澆愁,終至酩酊大醉。齊襄公的心腹公子彭生在扶持魯桓公上車時,悄悄施了手腳,可憐魯桓公只來得及悶哼一兩聲,就在迷醉中一命嗚呼。
臨淄城外十里長亭,魯桓公的車駕趕上了等在這兒的文姜一行,公子彭生故作驚懼地向文姜報告說:“魯侯酗酒傷肝,車行顛簸中竟然氣絕身亡!”文姜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明事情真相,只好趕快報告齊襄公,並命令暫時停止行程,就地紮營護喪。齊襄公聞訊很快趕到,假作悲痛模樣,命令厚殮妹夫,並以酒後中毒向魯國報喪。
魯國姬姓宗室及臣民聽到魯桓公的死訊,自然是憤怒異常,雖然懷疑其中必有陰謀,理應大興問罪之師,但查無實據,加上齊強魯弱,倘若貿然出兵,猶如以卵擊石。萬般無奈,只好先行扶正世子姬同嗣位為魯莊公,隨即派人到齊迎喪,追究事變前後的蛛絲馬跡。
事情很快便有了結果,魯桓公是“拉肋而死”。外傷明顯無法推脫。齊襄公丟卒保車,把責任推到姜彭生身上。齊襄公的說辭是:“公子彭生護送魯侯出城,車中護持不當,以致魯侯喪命。”並命令立即將公子彭生處死,以謝魯人。
公子彭生好歹也算貴族,不然也輪不到他護送魯侯。他原是奉命行事,如今竟成了“罪魁禍首”,原以為會有大大的好處,結果榮華富貴沒看到,卻等來喀嚓一刀。姜彭生自然是悔恨交加,於是當著魯使的面大罵襄公兄妹亂倫,並發誓死後將變成厲鬼,來向齊襄公索命。罵得齊襄公面如土色,急急將他處死。然而事情很快就傳遍了齊都臨淄,更沸沸揚揚地傳遍了天下。
魯桓公的靈樞迎回魯國安葬以後,文姜卻仍然滯留臨淄,藉以躲過面對魯國臣民責難的難堪場面。正當齊襄公與文姜兄妹兩人,如膠似漆地在臨淄沉湎於情慾的深淵時,那廂魯莊公已羞憤無地地派遣大臣前來迎母歸魯。在禮法上,齊文姜夫君新喪,兒子嗣位,自應回國照顧一切,但是心中舍不下情人哥哥,又愧對魯國臣民,雖然萬分不情願也只得登車而去,待至行經禚地,就命令停車不進,堅稱:“此地非齊非魯,正吾居處也。”
既然母親立意要暫住邊境地區,魯莊公只好派人在禚地建造宮室,具體地點在祝丘。齊襄公聽說文姜滯留禚地,也派人在禚地附近的阜建造離宮。兩處美侖美奐的宮室遙遙相對,文姜有時住在祝丘,有時越境住進阜,不用說那是因為齊襄公借出獵為名,來與妹子幽會了。新寡文姜,本該守喪含悲。深居簡出才是;然而文姜照樣衣著光鮮,巧笑倩兮地與齊襄公朝夕共處,且曾同車出遊,招搖過市。這一行徑被當時的文人記載下,據《春秋》載,莊公二年“夫人姜氏會齊侯於禚”,四年“夫人姜氏享齊侯於祝丘”,五年“夫人姜氏如齊師”,七年夫人姜氏“會齊侯於防”,又“會齊侯於觳”。讀書人有時候幼稚地緊,史家的春秋筆法特別講究優雅,諷刺人還要寫得含而不露,會啊享啊的欲言又止,以為用一個“會”字一個“享”字就以為人家會躲在家裡羞愧不已,面紅耳赤地自我反省。說得好聽是假矜持,實際上是為尊者諱的一種方法。相反,老百姓沒有史家那麼虛偽,民間對文姜的諷刺則變成了詩經里的《載驅》一詩。
這首詩是描寫文姜與襄公幽會來去途中的情形。詩人用反襯的手法,鋪敘文姜車駕的華貴,車外綴滿飾物,車內鋪著軟席獸皮。“發夕”,“豈弟”都是表現時間的詞,是天朦朦亮的意思。這兩個詞是從另一面反映了文姜急不可待的心情。(也可能是她天亮從襄公處趕回自己的居所)總之她在天朦朦亮的時候就乘著四匹駿馬駕著豪華的車子在大道疾馳而過。車駕華貴到讓人不可逼視,車裡人的操行卻是低到行人皆搖頭不齒的地步。文姜與兄亂倫卻招搖過市,有時與其兄同乘一車,相與調笑,放浪形骸到路人為之側目,車中人卻肆無忌憚。
文姜身上有美艷辛辣的氣息,她敢於罔顧一切的禮法和規則,以她自己的姿態凌駕於眾人之上,這是一個遵從自己內心意志的精彩女子,世人怎麼相待看望其實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