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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忽必烈不樂意了,“你不願?”封賞還有不要的?
“草民、草民……”宋芷忽然覺得,若不是不想連累孟桓和趙孟頫他們,他簡直想一頭撞死在這大明殿上。
“陛下!”在宋芷說話之前,一直站在旁邊的孟桓忽地走到中間,屈膝跪下,行禮道,“陛下如此賞識微臣府里的人,微臣不勝惶恐,若是可以,微臣也希望宋子蘭能為朝廷效力,為陛下分憂,然而……”
“然而什麼?”忽必烈問,略有些不耐煩,他已經累了。
孟桓說:“想必陛下也知道,前些日子,宋子蘭在牢中受盡苦楚,獄卒誤以為他已經身亡而丟到亂葬崗,被行人無意發現,才救回家中,微臣耗費月余時日才找到他,可他身子經了這一遭,留下了病根兒,極畏寒,又體弱,恐怕難以勝任侍讀學士這個職位。”
聽到這裡,忽必烈忽然來了精神,他哪裡知道宋子蘭受了什麼苦楚,可孟桓這幾句話里,分明隱含了一些東西,大都路總管府司獄司里,有人在做小動作。
至於是什麼樣的小動作……宋子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秀才,能惹到什麼人,惹得司獄司的人要對他動手?這裡面一定有隱情。
忽必烈年紀大了,可腦子還清楚著呢,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神色坦然,表情紋絲不動。
忽必烈收回目光,點點頭,這下宋芷接不接受封賞都無關緊要了,他也不能強迫一個病秧子給自己幹活,有些疲倦地闔上眼,擺了擺手。
老太監立即會意,揚聲道:“都下去吧,陛下乏了。”當下與皇后一起,扶著忽必烈離開了。
前方的龍椅空了,來自上方的壓迫感消失了,宋芷卻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
孟桓一臉擔憂地去扶他,低聲問:“子蘭,怎麼了?”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孟桓以為他身體不適,連忙向其他大人告了辭,帶著宋芷匆匆離開了。
從宮城出去,兩個人進了馬車,孟桓見宋芷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下焦急,問宋芷,宋芷卻像傻了似的,只是沉默。
馬車駛過太液池,到了東宮附近的時候,宋芷才忽地吐出一口血來,暗紅的血液粘稠腥甜,弄髒了孟桓的質孫服。
“我……”宋芷攥著孟桓的袖子,抬眼看他,他看到孟桓眼裡的驚慌與心疼,內心更覺得茫然,“……三娘為什麼要救我?”
“任我死了,不更好麼?”
“胡說!”孟桓緊緊地摟著他,幾乎紅了眼,他力道大得像要把宋芷勒進自己的骨血里,與自己融為一體。
宋芷的聲音又低又輕,像是囈語,喃喃地掩在馬車的軲轆聲里,卻還是讓孟桓聽了個清楚,他說:
“……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卑躬屈膝,向元廷的皇帝下跪求饒,討一個苟且偷生。
他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他該以何顏面去面對死去的爹娘和秀娘?
他們拼盡全力,讓他活下來,他竟活成了這樣麼?
說什麼不想連累孟桓和趙孟頫,他根本就是貪生怕死吧?
宋芷一邊想著,又覺得喉頭一熱,吐出一口血來。
孟桓心裡發慌,表面上卻強撐著,咬緊了牙,在宋芷耳邊道:“你不許再吐了!”
宋芷抬頭看了他一眼,唇邊露出一個極淺的笑,那抹笑在唇畔的血跡中顯得格外刺目。
孟桓不懂,宋芷知道,孟桓始終不懂他到底在堅持什麼,他也不想解釋,啞著嗓子說:“對不起。”
“其實你不必如此。”宋芷說,“你把綽漫接回來吧,征南。”
聽到這話,孟桓連心尖都顫了一下,宋芷有多久沒叫他的名字了,卻是說的這樣的話。
“你爹和你娘,恐怕恨極了我。”
“別瞎想,”孟桓用衣袖擦去宋芷唇邊的血,輕輕地說,“他們怎麼會恨你?”
宋芷眼裡有自嘲的意味:“那府里的,有幾個人看得起我,他們平日是怎麼說我的,我不知道麼?”
“我待會兒回去就把那些嚼舌根的都趕出去。”
“你還能把你爹娘趕出去不成?”
“他們在京里有自己的府邸,現在並不住在我這兒。”孟桓說。
宋芷又說:“那伯顏大人那兒……你豈非把他得罪了?”
孟桓抿了抿唇:“我要的都會自己賺來,不必依附他。”
“那綽漫呢?”宋芷總算說到了最關鍵的人,“她是你的夫人。”
“我沒有碰過她,她完全可以再嫁。”孟桓說。
“我現在知道了,娶她完全是個錯誤。”
孟桓把所有都算得清清楚楚。
宋芷無奈地低下頭,闔上眼,說:“你也得看我願不願意留下來陪你。”
孟桓抱著宋芷的胳膊緊了緊,勒得宋芷幾乎喘不過氣。
宋芷聽到孟桓的聲音,說:“你不願麼?”
接著,沒等他回答,孟桓像是害怕聽到他說不願似的,補了一句:“你便是不願,我也不會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