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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幕幕在心頭,讓秀娘緬懷不已的同時,也讓這個並不年輕的女人,愈發倔強。
秀娘開始琢磨一件大事。
她平生只會兩件事,一是服飾少爺,二是殺人。
她殺人是半路出家,從銅陵出逃後,才開始學會的。
作為一個婢女,這或許很了不得,但在那樣戰火紛飛的歲月中,凡有力氣的人,手底下恐怕都沾過人命。
因此,之後的日子,秀娘再與宋芷見面時,便逐漸地軟化態度,不再像初時那樣,對孟桓橫眉冷對了。偶爾見了宋芷,還要勸他莫與孟桓擰著來,否則會吃苦頭。
宋芷詫異得很,沒想到秀娘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聽了,也只是一笑,亦真亦假地說:“我怎麼敢跟少爺擰著來?”
末了又問秀娘,若是她想離開孟府,他便去孟桓那兒說說,讓她離開。秀娘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宋芷只道是秀娘怕他為難,故而拒絕,把這事兒暗自放在了心底。
進入臘月,雪一樹一樹地壓滿了枝頭,將海棠的枝都壓彎了,梅花的香氣卻愈發清幽,從院牆角下,絲絲縷縷地飄到宋芷的窗前。
宋時蘇子瞻有詩云:“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寫的便是梅,梅花有傲骨,凌寒獨自開,一身冰清玉潔。
孟桓見他喜歡,命人折了幾枝,插在花瓶里,放在他窗前,說是如此便不用出門受凍,在屋裡就能賞玩了。
宋芷見了,也只是一笑,探手從青花冰梅紋美人肩瓶中取出一枝,纖細的一截皓腕從廣袖間露出來,將梅花執在指尖,低頭嗅了嗅,幽雅的暗香縈繞在鼻尖,宋芷彎了彎唇,抬頭看向孟桓,笑意淺淡得像要消失在風裡:“謝謝少爺。”
宋芷低頭時,柔順的髮絲從耳後垂下來,他眼瞼微垂,濃密的眼睫遮住他幽深的眸子,挺直精緻的鼻尖下,唇微抿著,輕輕一彎,好看得讓孟桓忍不住屏息。
但是,這半年來,宋芷又瘦了。面色因很少見日光的緣故,有些蒼白。眉宇間那骨子少年的意氣和俊雅也都不見了,籠上一層看不穿、望不透的沉鬱。
往前宋芷的性子雖說不上活潑,到底少年心性,也是喜好熱鬧的,兩人在一起時,他總是笑,笑得眼底都有星星,樂意同孟桓說些自己在書上看到的趣談。
現在,這些都沒了。
孟桓有些心疼地想,才不過半年,他的變化竟這般大麼?
孟桓傾身,將宋芷攬在懷裡,下巴擱在宋芷的肩上,輕輕嗅著宋芷發間的香氣。
“子蘭……”孟桓低喃著。
他該說些什麼呢?
說別鬧了,別擰了,咱倆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半年來,宋芷累,他何嘗不累呢?
但那該死的自尊心作祟,孟桓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
宋芷卻不知怎麼,誤會了他的意思,一偏頭,吻上他的頸側,手攀上孟桓的肩,吐氣似地說:“少爺……是想要麼?”
孟桓忽而覺得心痛,將宋芷的手從肩上拉下來:“難道我來找你,便只為了那檔子事麼?”
宋芷垂下眼,笑了笑,意味不言自明,然而這卻刺痛了孟桓,緊緊地把宋芷摟著,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宋芷勒到窒息。
“……今天我不碰你,我只是想你陪陪我。”
“什麼都不做,只是坐會兒也好。”
宋芷柔順地說:“是,少爺。”
孟桓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宋芷便刻意乖巧了些,依偎在孟桓懷裡。
“少爺,我有件事想求你。”
孟桓挑眉,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宋芷便扭頭吻他的唇,輕聲說:“秀娘住不慣這裡,能不能……讓她回興順胡同去?”
孟桓聽後,只是說:“就她現在的身子骨,你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這大冷的天兒,若是在家裡出了什麼毛病,都沒人照管,你放心?”
宋芷還想說什麼,孟桓止住他的話頭,溫聲地哄:“你不是喜歡看書麼,你看書,講給我聽,好不好?”
宋芷頓了頓:“少爺喜歡什麼書?”
“什麼都行,只要你講就行。”孟桓說。
宋芷扭頭一掃,起身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回來時孟桓卻坐了他的椅子。
“過來。”孟桓沖他說。
宋芷走過去,還沒停住腳,就被孟桓撈在了懷裡,按在他腿上坐著,宋芷掙了一下,掙不過,只好由他。
孟桓的手從宋芷腋下穿過,把他圈在懷裡,說話時,聲音便在宋芷耳邊。
“這是什麼?”
孟桓下巴墊在宋芷肩上,就著這樣的姿勢,去翻書的封面,發現是一本未命名的文集。
宋芷笑了笑:“我講給你聽,就知道了。”
“我昨兒個讀到《武強尉孫君墓銘》,今天便給少爺講下一篇吧。”
“下一篇是易州太守郭君的墓銘。”
“金貞佑主南渡,而元軍北還。是時,河朔為墟,蕩然無統,強焉弱陵,眾焉寡暴,孰得而控制之?”
“故其遺民自相吞噬殆盡,間有豪傑之資者,則天必誘其衷,使聚其郷鄰,保其險阻,示以紀律,使不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