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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與我無關?”孟桓反問,“這幅字若從我府上被搜出去,我能逃脫干係?”
“那請孟校尉主動把我交上去……”
“宋子蘭!”孟桓怒道,“如果我想把你交上去,我還會在這兒跟你廢話麼?”
宋芷被他堵得沒話說,別開臉,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
孟桓拿他沒辦法,只好好言相勸:“你就算不顧惜你自己的性命,不顧惜我對你的心,也該顧惜張右丞將你救回來的一片苦心,顧惜秀娘獨自將你養大的艱辛,顧惜你宋家,如今只得你一個人了。”
孟桓說的話正是宋芷這些年委曲求全的最大理由。
其實宋芷一早就知道,陳吊眼的死是必然的,他不過一個人,有幾個同夥,煽動了幾萬起義軍,面對整個元廷,根本不堪一擊。當年大宋朝廷數十萬軍隊,不照樣敗在了元軍手裡麼?
這是大宋氣數已盡。
可宋芷沒法欺騙自己,沒法忘記自己是一個宋人的事實,沒法忘記他慘死在蒙軍手中的爹娘。
孟桓看宋芷似乎聽進去了他的話,態度沒有先前那麼強硬了,於是更放軟了聲音:
“這事兒便這麼過了,只要你日後別再提,我都會盡力護著你。若真叫有心人知道了,憑我是護不了你的……你知道麼?”
宋芷沒答話。
“……過兩日,陪我去踏青吧,只有我們倆,不帶別人,好麼?”
“過幾日我就要離京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宋芷心中一動。
“我離京後,你就回興順胡同去,別亂跑,也別去張右丞那兒,我不在,沒法護著你。”孟桓說,“……也不會再管束著你了。”
這不是孟桓第一次說不要去張惠那兒了,宋芷心裡頭有些疑惑,隱約覺得自己是觸上了什麼大陰謀,但他沒顧上問,抬起臉來看著孟桓,動了動嘴唇:
“你要去哪兒?”
孟桓抬手想摸宋芷的臉,卻被宋芷偏頭躲過了,孟桓手僵了僵,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來,道:“出征緬國。”
“緬國不是已經派了兵了麼?”宋芷問。
孟桓看著宋芷,問:“你這是不想我走麼?”
宋芷頓時不說話了。
孟桓也沒有追問硬要一個結果,微微笑了笑,解釋道:“陛下今日剛從柳林回來,就有大臣遞了摺子,說是緬國前線戰事失利,陛下震怒,決定增派軍隊。”
“過幾日,出兵的旨意就該下來了。”
宋芷“嗯”了一聲。
孟桓頓了頓,又問:“那你答應麼?”
“這一出征,就不知道何時能回來了。”
宋芷考慮了許久,終於還是在孟桓期待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二月二十,是個春和日麗、適合踏青的好日子,山花開得正爛漫,新葉和嫩草在和煦的春風裡搖頭晃腦,十分可愛。
孟桓說是兩個人,就真是兩個人,連齊諾都沒帶,騎了匹馬帶上宋芷,清早便出了城。
馬是沒有一絲雜色的白馬,被孟桓馴服得極溫馴,孟桓照顧著宋芷不會騎馬,不太適應,刻意走得較慢。
廬師山在大都城西南,山不高,高約百丈許,山上曲徑通幽,鳥語花香。孟桓騎馬到山下,這兒遊人不少,還挺熱鬧。
孟桓攙著宋芷下了馬,便將馬拴在專門為騎馬來踏青的遊人準備的馬廄里,兩人一同上了山。
“但凡大都踏青的,多喜歡到這廬師山來,這裡的景致也確實是好,山的形狀奇特,鬼斧神工,怪石松柏也都有。”
“你來過麼?”孟桓問宋芷。
山中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清晨清冽乾淨的氣息,仲春時節諸色花卉的清幽芳香,以及昨夜雨後泥土與青草的芬芳。
宋芷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心中一片暢快,連日來的鬱結之氣都散了不少。
宋芷忍不住笑了笑,偏過頭看著孟桓,清晨溫暖的日光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前兩年跟著張大人來過一次,那時還是早春,山上的花沒開,只是一個個花骨朵兒,後來想著總是沒有盡興,有些遺憾。”
“……因此一直想再來一次,沒想到不久便從張府上搬了出來,便再沒來過了。”
孟桓笑了笑:“那今兒個便叫你將遺憾全補上。”
宋芷道:“依我看,遺憾也未必要全補上。”
“畢竟若留那麼一點兒遺憾,這廬師山在我心裡頭,就永遠是神秘而美好的模樣,有那麼一點遺憾在,就總覺得這山比別處的更美麗。”
“若是將遺憾全補上了,反倒失了意味,日後回想起來便會想,哦,原來也不過如此,沒什麼特別的。”
正巧兩人走到一條極崎嶇不平的路,坡很陡,孟桓先幾步上去了,再回過身向宋芷伸出手。
宋芷拉著他的手上去了,才聽到孟桓接著他的話說:“若留那麼一點兒遺憾,難免缺了什麼,會不甘、不願、不滿。而只有補全了,才會知曉這山上景致有多美。”
宋芷微微一笑,只當聽不懂孟桓話中的意味,上了坡便鬆開孟桓的手,走在前頭,只顧著賞山中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