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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找子蘭,立刻。
從大都到浦江的路很遠,遠得像是走過了孟桓與宋芷相識的十七個春秋,十七年前他們在浦江初遇,春雨連綿,他是個倨傲的公子哥,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泥里的小屁孩。
十七年後,他不惜得罪新君,也要千里趕赴浦江,來尋他那翩翩的少年郎。
然而從大都到浦江的路又很近,孟桓日夜兼程,不過月余便趕到了縣令府,而後通過縣令府,找到了去歲秋到浦江的那位宋先生。
那是教他寫字畫畫的宋先生,滿腹才華,貌若潘安,是他多年來捧在心尖上的人。
卻一個人死在了一個漏風漏雨的小破屋裡,在所有人慶祝新春的時候,懷裡抱著一隻破了又修好的破瓷杯,滿身病痛,滿身孤寂永遠地睡著了,再也不會醒來。
也不會恨他。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這一章寫得我哭得稀里嘩啦的,我舍友讓我小聲點哭,可是我太難過了。
接下來可能還會有一點番外,謝謝大家的支持。
第142章 番外—家與囚牢
據李家人說,宋芷死時,身無長物,只有懷裡抱了一隻浮梁瓷局的瓷杯,那瓷杯看起來碎過,又被能人巧匠以金箔修好了。他們看他寶貝得緊,便將瓷杯一同葬給了他,讓他死後也帶著,到陰間能有個念想。
宋芷死前吃了一碗雞蛋面,碗還放在一旁,就這樣獨自守著炭火,縮在被窩裡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沒有受其他的痛楚。
三月初,鶯啼燕囀,蝶舞蜂飛,浦江的柳樹抽出新葉,細雨滋養著大地,過了一冬枯黃的地面,重新長出一片茂盛的草。
宋芷葬在城郊他娘親的旁邊,是李家人和私塾的老先生一起置辦的喪事。他們都是社會底層的人,沒幾個錢,卻還是儘量花了八兩銀子,給宋芷買了個不錯的棺材,碑也是請人刻的,上面寫著宋子蘭先生之墓。
因為是新墳,土淋了春雨,還都是新的,沒有長草。而旁邊李含素和秀娘的都已長了深深的春草了。
宋芷租的那間屋子廢置了,沒有人住,裡頭落了厚厚的塵埃,蛛網遍布,李家人替宋芷收拾過,發現宋芷的生活清貧得過分,只有幾卷書,幾支筆,幾張紙,家具都很老舊,一碰便吱吱呀呀作響。
“這是在夫子屋裡找到的,他的遺物,想來是留給大人您的。”李夫人把一卷畫遞到孟桓手上。
孟桓展開來看,才明白為何李夫人說是留給自己的,因為畫上畫了他。
畫裡,遠處是連綿的山,隱在蒙蒙的雲霧後面,近處是蜿蜒的河,河岸有柳樹,柳樹纖細柔軟的紙條在風裡搖擺,宋芷站在河岸邊作畫,而他則懶懶躺在柳樹下,臉上蓋著一本書,似是睡著了。
雖然沒露臉,但躺著的那人,看身形隱約能辨出是孟桓。
孟桓看了右下角的落款,“宋子蘭,於癸巳年臘月十八。”
也就是去歲臘月十八,孟桓回想著,去年臘月十八他在做什麼呢?那時他還在猶豫,想來找宋芷,卻又怕他不肯見他,若他能早些來,又怎會……
“大人,大人?”李夫人在旁邊叫,“你怎麼了?”
孟桓喉結動了動,啞聲道:“你們出去吧,我想在這兒待一會兒。”
朱大嬸兒是宋芷鄰居,瞧著孟桓的表情,想起去年宋芷同他說過的話,便試探著問:“大人,宋夫子……說的那人是你麼?”
孟桓一點點把畫重新捲起來,抹了一把臉,低聲問:“他說什麼?”
朱大嬸兒說:“我原想給夫子說門親事,他說他心裡頭有人,不肯,”她打量著孟桓的神色,只見孟桓看似平靜,拿著畫的手卻在細微地顫抖,心裡有了底,“夫子說,那人成親了,還有兩個孩子。”
孟桓偏頭看向宋芷躺過的那張床,沒看朱大嬸兒,眼睛一眨,眼淚就啪地落了下來,他沒讓他們瞧出來,頭也不回地說:“多謝了,你們出去吧,我想獨自在這兒待會兒。”
聽得孟桓尾音在顫抖,朱大嬸兒言盡於此,沒再多說,拉著李夫人匆匆走了。
兩個婦人再說了些什麼,孟桓沒注意,也注意不到了。
他哆嗦著嘴唇,從懷裡摸出那兩隻一模一樣的玉佩,玉佩上彌勒佛與往昔沒什麼兩樣,笑得眯起眼,兩隻大耳朵,大腹便便。孟桓想起當初宋芷將玉佩送給他時,他說:“希望你笑口常開,沒有煩惱。”
眼睛迅速被淚水充滿,連手裡的彌勒佛也看不清了,那是什麼時候?似乎是至元十九年,十二年前,宋芷十八歲。
他抬手擦了一下,卻越擦越多。
“笑口常開……”孟桓喃喃,他摩挲著彌勒佛的笑臉,輕柔得像怕把它捏碎,“……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屋裡的陳設與宋芷死前無異,孟桓在宋芷坐著吃麵的木椅上坐著,看著空空的、涼涼的炭盆,又抬起頭,側頭看看窗外的海棠樹,海棠折斷的枝椏處重新發了芽,嫩綠的枝葉在柔和的春風裡搖頭晃腦,枝頭上,黃鶯上下地飛。
春天來了,春光從窗戶灑進來。
孟桓設想著隆冬時這屋子的模樣,四面漏風,一定冷極了,子蘭那麼怕冷,難怪要蓋那麼多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