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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桓點頭:“有勞裴大夫。”
又對底下人說,讓他帶裴雅去帳房領賞,裴雅卻拒絕了。
“等夫人徹底脫離危險,再賞不遲,眼下這不穩妥的賞,裴雅不敢領。”
孟桓便沒有多說什麼,知道裴雅的脾氣。
“若是裴大夫有何急需的藥材,便告訴我,我去給大夫準備。”
裴雅點頭,立即讓徒弟拿紙筆來,列了一個單子給孟桓,囑咐:“都要好的。”
“夫人體弱,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熬過今夜。”
立即有人接了單子,去一一準備藥材了。
孟桓則來到宋芷的身旁。
宋芷依舊是跪著,看著床上的人。
往日秀娘雖然瘦弱,但到底是有精氣神兒的,還有力氣一遍一遍地尋死,可此刻她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心臟還在微微跳動,真要教人誤會她已經死了。
宋芷既未做什麼,也未說什麼,只是單純地跪在那裡。
像是懺悔,像是恕罪。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正午的日頭逐漸西斜,夕陽的殘紅大片大片鋪滿了西山山頭,紅得似血,給這炎炎夏日裡添了幾分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從屋裡到屋外,沒有人敢說話,空氣靜得仿若凝固。
宋芷跪在秀娘床前,膝蓋因跪得久了,開始疼,疼著疼著,便是麻,麻到後來,已無知覺。但宋芷一動不動。
腦海里像是什麼在一點一點地碎了,又重組,許多事情都清晰起來,在宋芷的心底勾出一個清晰的脈絡。
如若他能早一點離開孟桓,甚至他若能一開始,就不走錯這一步,不與孟桓糾纏,就不會有這一天。忽都虎不會要殺他,秀娘不會為他擋刀,不會受傷。
那時他猶豫不決,再三糾結,最後耐不住情難自禁,仍是拋了禮儀廉恥,順從了那可笑的所謂情愛。可他原以為,他能自己來承擔這一切,但為何,最後竟是秀娘替他承擔了?
宋芷低下頭,閉上眼。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子蘭,”孟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不是你的錯。”
“這就是我的錯。”宋芷低聲答。
孟桓將他的臉掰過來,對著自己,看著宋芷的眼睛,那裡已經哭腫了。
孟桓輕輕說:“這不是你的錯,子蘭,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宋芷看著孟桓,那眼眶分明也是紅的,髮絲在打鬥中亂了,看上去形容狼狽。
這是大元第一勇士,哈濟爾啊,竟也有這樣落魄的時候,對著另一個人說他錯了。
宋芷閉上眼,儘量讓自己出口的聲音能平穩一些。
他說:“少爺,先前我說的話,是作數的。”
“若你救了秀娘,日後我便聽你的,絕不會……再逃走了。”
絕望之下病急亂投醫,但宋芷是信守承諾的人。
一句話,像是一把刀在孟桓心裡凌遲,讓孟桓喘不上氣來,他抓住宋芷的手,卻因為無力,使不上勁兒。
“我救她,從不是因為你那一句話。”孟桓死死盯著宋芷的眼睛,他竟這樣簡單,把自己全部的情誼簡簡單單歸結為一個交易?他把自己當什麼了?
“而是因為……”
“少爺,”宋芷漠然打斷他,“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而是因為什麼?
未出口的話已在心頭,宋芷卻沒有勇氣去面對。
而是因為我愛你啊。
多好聽的情話,卻也是多沉重的字眼,沉重得教宋芷承受不起,也不敢去承受。
若他們的愛要以秀娘的生命作交換,這沾染了人命的情,又還有何值得稱道的?
不過是自私自利的占有欲在作祟罷了。
宋芷寧願把這當做一場交易,讓他覺得自己還不那麼無恥,還有一點點是隨了他父親的氣節的。
宋芷的視線落在孟桓握著自己的手上,沒有言語,可讓他放手的意味已不言自明。
孟桓又能如何呢?
他鬆開手,掀起衣擺,隨著宋芷一起,在秀娘的床邊跪下來。
“你想跪,我便陪你跪。”
“子蘭,我總要教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是怎樣的。”
第93章 芄蘭七
宋芷沒有說話,亦沒有阻止孟桓,甚至沒有再分一個眼神給孟桓。
直到裴雅再次回來,兩個人都像雕塑似地跪在那裡。
裴雅輕咳了兩聲,說:“您二位,可否讓讓?”擋著他看病人了。
宋芷這才慌忙讓開,他想站起來,卻因為腿失去了知覺,沒能成功,孟桓便扶著他。
沒了阻隔,裴雅探手試了試秀娘的溫度,檢查了一下她的情形,大半日過去,秀娘還沒燒起來,裴雅卻並未放心,關鍵還得看今晚。
夜間,裴雅沒睡,守在了秀娘床邊,時刻關注她的情形,教徒弟備好了一應降溫退燒的藥物。
宋芷更不可能回房休息了,整夜沒合眼地守著,他不走,孟桓也不走。
到了三更天,月亮已經當空高懸,水似的月華柔柔地灑下來,溫柔得像情人的愛撫,滿天星河,銀河兩端的牛郎織女,因不是乞巧,無法相會,痴痴地隔河相望著。
晚風吹過樹梢,蟬鳴空桑林,夜色美好又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