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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芷笑著應了,這才去書架上拿書。雖然取書是藉口,但還是要拿幾本,掩人耳目。
宋芷走時,並未帶很多東西,平日字畫大都留在了這裡,宋芷翻找了一會兒,驀然看到了二月陳吊眼死後,自己寫的那篇正氣歌,因而把它夾到書里,打算帶回興順胡同去。
放在這裡若是被發現了,還得連累一府的人。
“先生此次回來,會多住幾天麼?”蓮兒突然問。
宋芷回過神,笑了一下:“來取幾本書,用不了多長時間……何況少爺不在,我留在這裡也是枉然。”
說到這裡,宋芷頓了頓,問:“蓮兒,你可知道少爺何時回來麼?他有同你說過麼?”
蓮兒掩唇偷笑:“少爺都沒有同你說過,又哪會同奴婢說?”
蓮兒眼珠滴溜溜一轉,促狹道:“先生可是想少爺了?”
宋芷一下子臉憋得通紅,說不想吧,違心,說想,又說不出口。
蓮兒卻沒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蓮兒也很想少爺呢。除了先生和蓮兒,整個孟府都很想少爺。”
“……所以先生不用害羞。”蓮兒補了一句。
宋芷反而更不好意思了,瞪了蓮兒一眼:“你想就你想,誰說我想他了?”
蓮兒眼尖,瞥到宋芷似乎在寫什麼,幾步走到宋芷身旁,低頭看去,只見雪白的紙上寫著幾行字,因為主人心緒不寧的緣故,字跡略亂。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跟著宋芷的這些日子,蓮兒識了不少字,這幾個字剛好識得,看破不說破,蓮兒心裡暗笑,面上卻一臉懵懂地問宋芷:“先生寫的是什麼?”
宋芷原是隨心寫的,並未注意內容,等反應過來,已被蓮兒看了個正著,他輕咳一聲,偏過頭掩飾性地說:“沒什麼。”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最難熬的往往不是長久的等待,而是沒有歸期的等待,每一天都有期望,因而每一天都有失望。
無數次由期望到失望,最是令人心碎。
宋芷說不住就不住,沒多時就回興順胡同去了,但從這天起,宋芷每隔幾天都會來一趟孟府,初時宋芷藉口說取書,後來也知道這藉口難以令人信服,乾脆不找藉口了。
每次來後,便在自己屋裡待會兒,回想著孟桓在這屋裡同他說過的每句話。
最讓宋芷記憶深刻的,是白雲觀廟會回來的第二天,他一睜眼,便瞧見守在一旁睡著了的孟桓,說不感動是假的。
那時的孟桓眼底有青黑色,想來是前一夜沒休息好。後來從蓮兒那兒聽說,他守了一夜,只有審薩蘭的時候離開了一會兒。
白雲觀廟會之後,他再同孟桓出去,便是二月廿日廬師山踏青了,只可惜那日他在氣頭上,回來後便沒再理過孟桓,直到廿二日孟桓出征。
至於那日為何會跟孟桓使性子……想到這裡,宋芷不由得有些臉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孟桓對他雖然算是縱容,但多數時候依舊是蠻橫霸道的,譬如那日的兩個吻。
宋芷有些唾棄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忘掉這些,可越是想忘掉,記憶里灼熱的氣息與觸感卻越發鮮明起來。
孟桓的書房是緊閉的,任何人不得隨意踏入。因此宋芷只能遠遠看上一眼,無法進去。
除了孟府,教坊司那頭和張惠府上,宋芷都有關注。
張惠被御史台請去喝茶後,日子逐漸變得不好過了起來,連帶著張遵誨都被革了職,賦閒家中,隨時被查,但罷免張惠的旨意卻還沒下來。
教坊司那裡,宋芷把秀娘的意思傳遞給了齊履謙與何御史,兩人都同意這個理,卻都不知道有何辦法能讓這些女子不顧聲名,站出來指控教坊司。
宋芷為了拿到更有力的直接的證據,日夜去教坊司打探,卻都沒能抓住他們的小辮子,很是泄氣。
四月轉瞬即逝,五月初一,陛下的旨意從上都傳到了大都:黜省、部官黨附阿合馬者七百一十四人,並遣治阿合馬罪,戮其屍於通元門外。
經過和禮霍孫並中書省、御史台、樞密院、翰林院等官一月周密詳盡的查探,陛下終於意識到阿合馬是個弄權的佞臣,然則阿合馬已死,陛下便下令將其滿門抄斬,查沒阿合馬全部身家,並戮其屍於通元門外。但阿合馬的子侄們有許多尚不在京,潛逃在外,要想抓住還得過一陣子。
阿合馬已死,其黨羽卻還在朝堂上興風作浪,早知阿合馬權勢滔天,結黨營私,然而宋芷聽得七百一十四這個數字,還是驚了一驚。
旨意下來之後,宋芷再次往張惠府上跑了一次。張遵誨賦閒家中,將兒子張承懿也禁足在家,怕這不孝子在這風起雲湧的當兒跑出去惹禍。這兩人都不在,便沒人再攔著宋芷了。
張惠於三月十九日夜受的傷早已大好了,但整個人氣色卻大不如前,萎靡不振。
“來了這兒不必拘謹,還像從前一樣,坐吧。”張惠擺手示意。
宋芷依言坐了。
張惠在寫字,也不知在寫些什麼,非常專注。
宋芷等了半晌,張惠也沒有開口,忍不住問:“老師,陛下……”
張惠抬起左手打斷他:“不必問了,陛下的意思,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