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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活下去,全看命數。
主僕二人走了半天,宋芷還是個孩子,實在走不動了,秀娘便帶著他去討吃食。
浦江縣已經被蒙古人占領了,多數漢人已經難逃,只有少數不肯背井離鄉的,還留在這裡,見兩人可憐,從自家廚房裡掏出來一點乾糧給二人,勸他們快走。
兩人躲在被廢棄的民居里,就著井水吃了一小塊乾糧,秀娘只吃了一兩口,大多是讓宋芷吃了,她還留了一些,打算明天再吃。
秀娘先前被蒙古士兵玷污時,受了傷,疼得厲害,避著宋芷草草打了點井水洗了洗,洗得渾身冰涼,再上路時,秀娘感覺到自己有些發熱。
宋芷擔憂地拉著秀娘的手,說:“秀娘,你好燙。”
秀娘渾身發軟地搖搖頭:“秀娘沒事,我們繼續走……”
為了保存體力,秀娘不再說話,宋芷也不敢打擾她。
日頭逐漸西斜,溫度慢慢降了下來,秀娘的體溫卻越來越高,她頭暈目眩,連太陽也看著有兩個,隨即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秀娘!”宋芷大叫一聲,跪在秀娘身邊,拼命搖著她,“秀娘,你別睡……”
秀娘喘著氣,心想:夫人,難道我也要追隨您去了麼?不……少爺,少爺只有我了……
她費力地睜開眼,張了張嘴:“少爺……”
宋芷紅著眼眶說:“秀娘,你別睡……以後阿芷保護你好不好?”
秀娘看著他沒說話,又或者是想說什麼說不出來,身體終於到了極限,頭一歪,暈了過去。
宋芷一驚,慌慌張張地探了探秀娘的鼻息,發現她還活著才放下心。
怎麼辦?宋芷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有些茫然地想。
他從小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逃亡一路也一直是被娘親和那些衷心的僕從護在身後,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
他只剩下一個人,身邊只有一個昏迷的秀娘等著他救。沒人能保護他,也沒人告訴他,他該怎麼做。
天色漸暗,浦江此時就像個鬼城,街道上除了屍體,已經幾乎看不到人影。
他該怎麼辦?
“有、有人嗎?”宋芷撐著不大的膽子,大聲問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他。
細雨早已停了,地面上濕漉漉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晚風帶著腐屍的味道從宋芷鼻尖刮過。
宋芷鼻頭凍得通紅,臉上的血跡早已經用井水洗淨了,露出稚嫩的容顏。
他咬著唇,拖著秀娘往最近的民居走,可是他太餓了,又十分瘦弱,秀娘一個幾十斤的大人,對他來說太過沉重。
宋芷不得不拖幾步,休息一會兒,就這樣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能把秀娘帶進任何一間屋子裡,自己倒先累癱了。
想起母親的屍骨還在郊野里,被蟻蟲啃咬,說不定還有惡狗咬食,秀娘又暈得人事不知,宋芷茫然又害怕,卻因為累及了,靠著秀娘,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這一睡,若是不醒,便是死亡。
但宋芷約莫是幸運的,他在朦朦朧朧中聽到有人在說話:
“大人,有兩個漢人,都還活著。”
然後是另一個聲音:“我看看。”
有人摸了摸他的臉,扒了扒他的眼皮,說:“應該是餓的。”
那人的手十分溫暖,溫暖得讓人想靠近,宋芷忍不住向那雙手靠過去,嘴裡無意識地喃喃了一句:“娘親……”
那人似乎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可憐的孩子。”
這聲音陌生得很,宋芷想起白天的蒙古士兵,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眼前是一個面容溫和的漢人,身上也是漢人裝束,他身後有幾名僕從,有漢人,也有蒙古人。
宋芷一時間辨不清這人的來路,警惕地看著他。
張惠溫和笑道:“醒了?你叫什麼名字?”
宋芷看著他沒回答。
一旁的蒙古人喝問道:“大人問你話,你叫什麼名字!”
宋芷嚇了一跳,張惠抬手止住那蒙古人,面帶安撫地說:“你不要害怕。”
宋芷見他似乎不是壞人,小聲答:“我叫宋芷。”
芷是他的名,因為才十三歲,字雖早已取好了,叫子蘭,卻還沒用過。
張惠道:“好孩子,你多大了?”又指指秀娘,問,“這是你娘親?”
“十三歲。”宋芷搖頭道,“她是秀娘。”
張惠心中瞭然,這多半是哪家的公子,逃難出來,家人都死絕了,只剩下個丫鬟跟著。
一旁有個漢人問道:“大人,他們怎麼處理?”
張惠沉吟了一下,問宋芷:“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宋芷猜想,此人多半是降了蒙元的漢人,娘親生前最恨這樣的人,可他低下頭,看著昏迷中的秀娘,恐怕堅持不了多久,於是輕聲問:“你能送我們去找文伯父嗎?”
張惠奇道:“文伯父?”
宋芷說:“秀娘說,文伯父是個英雄,他會保護我們。”
若說姓文的英雄,恐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來第二個。
“文宋瑞?”張惠說,文天祥,字宋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