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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嘛!”朱大嬸兒笑著點點頭,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問,“宋先生,可曾娶妻?”
宋芷微怔,連忙搖頭,向朱大嬸兒作揖,婉拒道:“不敢勞大嬸兒費心!”
朱大嬸兒為人熱心,當下幾步蹭蹭蹭地過來,親熱地拉著宋芷的胳膊,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朱大嬸兒只當他不好意思。
宋芷連聲說:“真不是不好意思。”
朱大嬸兒活了這三四十年了,那眼睛一看,便知道宋芷心中有隱情,道:“你莫不是心裡有人了吧?”
“像你模樣生得這般俊俏,又有才氣,至今未娶妻,想是心裡有什麼人吧?”
宋芷掩飾性地笑笑,此時再否認也無用,索性點點頭,承認了,只是唇角的笑卻變得落寞起來。
朱大嬸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試探著問:“那、那家姑娘現在是成親了?”
宋芷想著孟桓確實是成過一次親,還有過兩個孩子,便又點了頭,低聲道:“他成親了,還有兩個孩子。”
朱大嬸兒同情地拍拍宋芷的肩,嘆息道:“那姑娘沒嫁給你,是她沒眼光,可你也不能為了她便一輩子不娶妻啊。”
朱大嬸兒循循善誘:“我看你似乎已經沒有旁的親人了,你若是不娶妻,這你宋家豈不是……”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來,宋芷卻明白,宋家便在他這兒絕後了,他是宋家的罪人。
“大嬸兒,”宋芷自嘲地笑了笑,“此事……我還需再考慮考慮,勞煩大嬸兒費心了。”
說完這話宋芷便匆匆轉身進了門,再不敢看朱大嬸兒一眼,關上門,宋芷掩上門栓,背靠在柴門上,一時有些失神。
半晌,他喉頭動了動,低下頭像是想哭,卻又沒哭出來,只是靠著門板,一點點滑下去,最後坐到了地上。
他是宋家的罪人,爹娘和秀娘拼死將他救出來,他卻連個後人也不留下一個,宋家自他後便無人了。
宋芷以手掩面,他有時也會想,明明孟桓都可以有別的女人,能與別人成親,與別人生子,憑什麼他就不可以,他就應該也找一個女人成親,生好幾個孩子,氣死孟桓才好。
可是他做不到,離開大都這麼久,宋芷思念成疾,白天連想到孟桓也不敢,每每觸及到這個名字,便覺得呼吸也是疼的,活著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但他知道自己選擇離開是絕對沒有錯的。
他不能像個玩偶一樣被孟桓鎖在那一方宅子裡。
宋芷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已暗,微涼的晚風送來一陣陣的冷,宋芷才驚覺自己已經在門口坐了很久了,他扶著門從地上站起來,等眩暈過去,才慢慢地走回到屋裡去,點燃燭火,昏黃的光將小屋照亮,宋芷偏過頭,看到跳動的燭火將他的身影投在牆上,像一個鬼影。
月色慘澹,今夜一顆星也沒有,房頭海棠花早就謝了,茂密的枝葉在月色下影影綽綽,沙沙作響。
宋芷一步一步挪到床邊,從枕邊拿起那隻高足杯,白皙的瓷杯反射著燭火暖光的光,金箔折射著冰冷的光。
宋芷的手指微微用力,直捏得指節發白,他牙關咬得死緊,想把這瓷杯摔個粉碎,卻又最終沒捨得動手,輕手輕腳地放回去,旋即一拳打在床板上,“嘭!”的一聲悶響,食指連心,痛徹心扉。
想他做什麼?宋芷想。
他與那些蒙古人沒有區別,殘暴冷血,蠻橫無理,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他身邊美妾如雲,他明明答應了只要自己,卻還是跟別人有了孩子,他從不問他的意願,只顧自己的欲望……
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他想的?
宋芷一腳將椅子踹飛,卻又無力地倒在床上,用被褥蓋住臉,顫抖著嘴唇,心想:可他就是想啊……有什麼辦法?
思念倘若能控制住,可還叫思念麼?
這夜宋芷沒有吃飯,早晨起來餓得頭暈眼花,這些年他在孟府也算養尊處優,許多生活瑣事都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因此到了浦江後,宋芷覺得自己就像個廢人,什麼也做不好。
他草草吃過早飯,便去私塾授課了。
縱然蒙元厭惡漢人,覺得讀書無用,可江南這一帶的習性卻難改,這裡漢人居多,許多人仍舊篤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理論,因此男孩幾歲就要啟蒙的。
可這日才走到路上,忽地聽到一連聲的呼救,像是個孩子的聲音,聲音忽高忽低,時斷時續的。
宋芷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像是他教的學生,連忙循聲跑過去,在一條穿街過坊的河裡發現了一個浮浮沉沉的孩子。
此時河邊站了幾個早起的婦人,滿臉焦急,可她們不會水,加上這秋末冬初的時節河水極冷,尋常人根本不敢下水。
那幾個婦人看到宋芷,向他招呼:“宋夫子,夫子,這兒!”
宋芷快步跑過去,一看那河中,竟然就是他教的李家的黑娃子,不知怎麼落了水,越撲騰離岸越遠,沉得越快。
其實宋芷哪裡會水,但他一時焦急,眼看孩子越漂越遠,喝了幾大口水,再不救就來不及了,也顧不得許多,仗著自己是成年人,個子高,河水不太深,將手裡的書扔到一邊,向前一撲,就跳到了水裡。